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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恋之憾(2)(1/1)

    二、

    天气预报说:S市在五一节期间有雷阵雨。4月30日天气阴沉,闷热潮湿的空气让人有缺氧的感觉。5月1日清晨,朱母起床后照镜子梳头,镜子表面被一层薄雾遮住,她叹了口气,边擦拭镜子边自言自语:“昨天雨没下下来,如果今天晚上下,又要害我们睡不好觉!”朱清民躺在床上,用手摸了一下被子感觉湿漉漉的,他没有与母亲搭话,闭着眼睛想心思;听说他出生在这间房子里,按老人的话说,这房子是他的‘血窝子’。他还听说,家里原本是有大房子的,后来也‘改造’充公了。从他记事起,这‘血窝子’就是他们家的包袱。房子的建筑面积只有60多平方米,隔成三间房一间堂屋。母亲曾多次下决心割掉资产阶级的尾巴把房子交公,都因面积太小公家不要。现在,朱清民和母亲住一间。外公和外婆住一间,两位老人除了晚上回来睡觉,白天就呆在五姨妈家,帮助烧火做饭。另有一间租给别人,说是租,其实,因为一连串的政治运动,私有财产往往与剥削、欺压等关键词相关,加上房屋漏雨没有钱维修,**开始后就没有再收租金。因为有私房,就分不到公房。住在这间房子里,用水靠人从200米以外挑。排水靠人端着盆子走十多米,一盆又一盆往外倒。遇到晚上下雨,还得及时上楼接漏,不然铺盖被褥就会被雨水漏湿。接漏,不仅是接,盆子、罐子接满了水还得不断地往大桶里转,再把大桶提下楼倒出去。遇到下大雨,那一夜就睡不成了。记得一天夜里大雨倾盆,那一年朱清民刚满10岁,白天兄弟俩玩辛苦了晚上睡得死,母亲上楼接漏,他们全然不知。虽说是‘楼’,其实只有在接近中梁的地方人才可以直立,接近屋檐处高度不到一米,并且没有完整的地板。地板被原来的佃户撬掉当柴火烧了,空洞用芦席遮盖后钉在方木上。接漏时人只能蹲着,在不到一米高的空间里踩着方木挪动。母亲一手拿水桶,一手端着煤油灯,挪动时脚一滑踏空了,从两米多高的顶棚上掉下来。朱清民在睡梦中,好像听见母亲在很远的地方喊他:“清民,我掉下来了,掉下来了!”那声音是惊骇的、恐惧的、痛苦的!朱清民惊醒翻身坐起来,看见母亲摔倒在地上,手里还高高举着煤油灯(如果煤油泼出来可能造成火灾),芦席顶棚上出现一个大窟窿,母亲就是从那里掉下来的。他连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跨过去,从母亲手上接过煤油灯放在桌子上,然后,用力把母亲拉起来。对着煤油灯的光亮,他打量着母亲;母亲的腿、胳膊、脸多处被芦席划伤,上帝保佑骨头没有摔断,母亲说休息一会就会好。朱清民穿好衣服和鞋,带上煤油灯和桶,继续母亲没有干完的活。母亲再三叮嘱:“小心点,小心点!”并问他:“要不要弟弟起来帮忙?”弟弟还不到8岁,能做什么呢?….. 从那以后,每逢晚上下雨,朱清民就不敢熟睡。******时期经人介绍,瓦工师傅看在孤儿寡母的份上只要了很少的钱,为他们把屋上的瓦全部翻过一遍。瓦工师傅说,需要添瓦,不然只能保证不大漏。那里找钱添瓦?只能先凑合等有了钱再说。哪知自从检了漏,老天爷就没下过雨,直到一年多之后,遇到雨天还是外面下大雨,屋里下小雨,外面雨住了屋里还再滴。

    昨天说有雷阵雨,朱清民和母亲就一夜没睡好。早晨5点多钟朱清民起来上公厕,发现家门口的石头台阶像人身上一样往外冒汗珠,说明空气中的湿度相当大,而雨就是落不下来。 下不下来干脆就不要下了,下午还要到佟大川家去聚会呢,朱清民在心里念着。赶快起床!昨天缸里就没有多少水,上午要把水缸挑满,还要洗衣服……。

    直到中午,雨都没有下下来,太阳倒在云层间晃动,街上有不少行人换了短袖衫。下午两点半不到,朱清民和杨冰按时来到鲁艺街南口。街口西面拐角处有一家临街的新华书店,门脸开在中山路上。书架上摆的多是政治书籍;马、恩、列、斯著作和毛主席的红宝书。自然科学方面的书少得可怜,即是有几本,也是将毛主席语录从头到尾生搬硬套地印在其中。书店里没有什么顾客,两人站在书店门口等王筱琳,‘闷火太阳’之下,人感觉心慌缺氧。只听见过路的人说:“今天才农历3月22号,气温反常!恐怕有30多度了。”书店内对着门脸的墙上挂着一座圆形的三五牌挂钟,朱清民第二次看钟:时间是两点三十五分。“王筱琳!”杨冰在一旁提示,朱清民转身也看到了离他们20米开外的王筱琳,正急急忙忙向他们站的地方走过来。见面后第一句话就检讨:“我来晚了。” 朱清民佯装客气:“没关系,咱们走吧!”朱清民自己很守时,所以,他从来不喜欢等人,此刻见到王筱琳,特别是看到她赶得脸上红扑扑的冒汗,等人时的烦躁情绪,瞬间烟消云散。

    解放前,佟家在S市是有名的富贵人家,直到文化大革命 S市最高的楼房还是佟家的。不过,那栋洋楼早在解放初期就收为国有,现在,那里是造反兵团的据点。佟大川目前住的房子靠近长江大堤,独门独院也算清静。三人一行走进佟家院子,佟家兄妹和夏怡、徐芳智、田园圆已经坐在银杏树下聊天。看到一同走进三个人来,田园圆马上站起来,对杨冰发难:“拿摩温,看看几点钟了!迟到要罚!”徐芳智关心的是另一个问题:“你们三个怎么走到一起了?”拿摩温就是拿摩温,总是不屑一顾:“不知道地方,请王筱琳带过来的,你们说怎么罚就怎么罚。” “能怎么罚?……不就想抬举你,让你显摆一下唱几支歌!” 田园圆快人快嘴,她知道杨冰为人冷漠,不用心尊重人,也不在乎别人尊重他,所以才称其‘拿摩温’。杨冰果然没往心里去,立刻应战:“想听什么?你们说!”

    今天,夏怡上身穿一件白底带天蓝色碎花的短袖运动衫,下身穿一条海蓝色中长百褶裙。朱清民正打量她,夏怡突然抬头两条视线又重合到一起,但眼睛里没有一丁点那天晚上的神情,并且她立刻把头转向一边。朱清民把眼神转过来,徐芳智与王筱琳已经热闹地聊上了。朱清民走到佟大川身边小声说:“第一次来你家,先参观参一下行吗?”“有什么不行的,这就带你去。不过,去年抄家时红卫兵挖地三尺,已经糟蹋得不成样子了。”说话间,佟大川带朱清民来到室内。“你看地板被撬开后就再也不能复原,钉过好几次还是一走一翘。”朱清民惋惜地点头,并用手抚摸家具上刀砍得面目全非的雕饰:“我就不明白这些东西怎么算‘四旧’,这么好的红木家具,恐怕再也难得买到了。”佟大川吝惜的哀叹:“是啊!这些家具还是我爷爷手上传下来的,那时候木材好,做工好,老一辈人用东西爱惜,没想到在我们这一代毁了。”朱清民想到自己家里几样不成形的家具,也是也被红卫兵用刀把上面的雕刻砍得乱七八糟:“全国都是这么搞的,人没事就是万幸。”佟大川苦笑道:“是啊,从公私合营到现在,我们家已经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了,这栋房子解放前是给管家住的。解放后,自家住的那栋楼房交了公,我们才搬到这里来。”

    朱清民四处打量;这是中国南方典型的四排木架加砖瓦结构房,坐北朝南。四排木架把房子从东到西割成三部分,两边隔成前后卧室,共四间房。中间隔成两间,南面大一些的为堂屋,家人吃饭、聊天、接待客人都在这里。北面一小间称老爷背后,主要用来存放杂物,兼作两间北卧室的房门通道。前院,也就是同学们现在活动的地方,原来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红卫兵抄家时挖地三尺全毁了,仅剩下一颗百年银杏生命顽强地活下来。后院原来有水井,葡萄树,解放初期周边的群众说:井是公共资源,应该留给大家用。交公省心,灭资兴无嘛!谁能预料到三十年之后,资本家能与党政领导平起平坐?贫富差距还如此之大? 当然,此资本家非彼资本家也。

    参观完毕,俩人正往外走,院子里响起了杨冰的歌声:“长鞭哎,那个一呀甩耶……啪啪地响哎……赶起那个大车出了庄……”佟大川和朱清民回到大树下,杨冰唱完最后一句:“…… 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掌声响起,田园圆的兴趣高涨,一边鼓掌一边对杨冰说:“再来一个!”杨冰转身邀请夏怡:“我们合唱一首‘我爱祖国的蓝天’怎么样?”夏怡被将了个大红脸,田园圆兴致勃勃地鼓励道:“和他一起唱吧,那也是你的拿手歌!”“是啊!夏怡一起唱!” 大家齐声欢迎。经不住众人抬举,夏怡没与杨冰商量,自己先唱起来:“我爱祖国的蓝天,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云为我铺大道,东风送我飞向前……”等到她唱第二段时,杨冰自告奋勇地跟进与她合唱起来:“……金色的彩虹达起彩门,迎接着战鹰胜利凯旋。啊!啊!水兵爱大海,骑兵爱草原。要问飞行员爱什么?我爱祖国的蓝天。”当年,这些歌曲激励着年轻一代人健康向上成长,也包括像朱清民他们这些家庭出生不好的人。佟大川兄妹忙着拿水壶,给每个人续茶水。歌声停下,七嘴八舌地交流开始,谈天说地扯出新话题;今年‘五一’气温反常,记得去年‘五一’是雨天,需要穿两件衣服,今天气温这么高,到长江游泳都没有问题。听到有人说游泳,王筱琳立刻拥护:“是啊,闷热天人最难受!我们去长江游泳吧?!”她积极的态度让朱清民感到意外:“你会游泳?”“瞧不起啊?”几个同学同时为王筱琳抱不平。

    《女跳水队员》是文化大革命前最后一部对青少年影响深远的影片,它激励过很多年轻人奋斗不息。影片中的主题歌最后一句:‘下苦功,在少年。’朱清民一直把它当成自己的座右铭。文化大革命初期‘灭资兴无’破四旧,社会上刮起了一股改名风,许多人认为自己的名字与封、资、修有关系;什么富、贵、发、财、珍、秀、玉等。在青少年女生中,一时间变出了许多‘晓红’来;张晓红、李晓红、赵晓红、钱晓红等,就因为《女跳水队员》电影中有个女主角叫陈晓红。当年夏天,游泳也成为女生的时髦,在那个极端保守封闭的年代里,当很多年轻漂亮的女生,穿上游泳衣把自己酮体的优美曲线在众目睽睽之下展示出来时,男人的眼睛呆了、傻了,长江的水都跟着沸腾了。纺训班有一个与朱清民同专业的漂亮女生叫朱含红,去年夏天就是在江水中永远离地开了人间。两小时后,朱清民在她沉下去的地方游泳,碰到了纺训班的熊老师,他正在江边向人打听:如何打捞尸体。突然发现朱清民,以很严肃的口吻警告说:刚才朱含红同学就是在这里淹死的,你还来这里游泳?!熊老师的话让朱清民的心发紧,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那个身材苗条的大眼睛姑娘,那也是一朵校花,听说她刚过18岁生日。他在心里为死者惋惜,看来生死只是一念之间!放眼望去,泡在江水里的女孩子,没有几个真正会游泳,多数是抱着救生圈玩水。现在,王筱琳想去游泳,朱清民自然联想到赶潮流。但同学们都证实:王筱琳在小学六年级就参加了横渡长江。朱清民还是将信将疑,他激将地说:“游泳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大家一起去游泳,不能说谁谁约去的,免得出了问题家里人找麻烦。”王筱琳一脸的不服气,挑衅道:“还不知谁会出问题呢!”

    清一色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热情高干劲大,这儿离长江近说走就走,一支烟的工夫,八个人就到达长江边。农历三月,长江开始发桃花水,江水由清澈变浑浊,流速加大,水平面也逐渐升高,夏天会涨到高于城区地平面10米以上,所以,每年夏天S市的人民是靠长江大堤保命。在S市城区内沿堤岸每隔一至两公里就建有一处‘矶头’,据专业人士说,建它是为了保护堤坝。有了‘矶头’长江的水就不会一泻而下,而是在江边形成一段又一段的局部逆流,用来分散或降低洪水对大堤产生的冲击力。如果横渡长江,最好从‘矶头’处下水才能省力,顺水势游向江心。如果只打算在江边玩玩,便可在弯道的回流水中逆主流方向顺水游。在江水中,介于主流和回流交汇处有一段看似平静的水面,当地人管它叫‘翻水’。在‘翻水’的边缘处水有很大的推力,它能够阻挡游泳人前进,无论你是想游进‘翻水’还是想游出‘翻水’若你没有足够的力气,是很难实现的。在长江发生溺水身亡的事件中,有不少死者缘于不了解‘翻水’的水性,没有给自己留有足够的后劲。

    今天虽然天气闷热,但气温并不高。刚才在佟家,太阳还在云层间若隐若现,等同学们来到江边,太阳却彻底躲藏起来。出于礼貌,男生换衣服之前向上游走了一段路,才脱衣服下水。他们蹲在水边用手把水浇到身上,边浇边拍让身体慢慢适应水温,此刻,朱清民感觉江水透心的凉。女生除了王筱琳其他人都说没穿游泳衣,只能坐在岸边的石坡上看热闹。杨冰与几个男生商量好带头下水,后面一个跟一个往主流方向游去。朱清民殿后,何许是太瘦的缘故,在全身都浸泡到江水之中后,他开始颤栗,不一会右脚的大拇趾抽筋。朱清民赶紧对离他最近的徐芳智说:“我有点冷……,脚拇趾抽筋了,先回岸上去。”不知道徐芳智是否听到,说完话转身往岸边游。进入‘翻水’后就离岸边不远了,但是他右腿不敢用劲,‘翻水’把人往外推,用手奋力划水,却很难游动。对面不远处停有一艘小木船,如果求救人家可能会把船划过来,但他不好意思开口。此刻,他真后悔在佟家说那句刺激人的话,现在,必须靠自己的力量游回去!否则太没有面子。

    王筱琳今天是有备而来,在家里她就把游泳衣穿在外衣里面了,在大家都说没有穿游泳衣不能下水时,她也没有脱外衣。当朱清民奋力用手划水,还是不能从‘翻水’中游出来,凭她多年游泳经验,感到情况不正常。于是,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她迅速脱衣下水绕过朱清民的正面,向他后边游拢去。她下水的地方,就是那艘小木船停靠的地方。船上有两个男人,看见一个女孩子独自往‘翻水’中游,年轻的男人叫起来:“嗨!那边是‘翻水’不能过去!”年纪大的一个不慌不忙:“别喊了,你没看到,她水性好!”朱清民在‘翻水’中挣扎,想起朱含红去年就是在这里被淹死,他有些害怕起来,正想求救,突兀间,屁股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不要慌!我在你后面!”像王筱琳的声音?朱清民怀疑自己是否产生了幻觉,几秒钟后,背部又猛地被推了一下,紧接着又一下,又一下……,他终于游出了‘翻水’。回头看,王筱琳跟在他后面也游出‘翻水’。“谢谢你啊!”他感激地对王筱琳说。王筱琳游得很自如,两条牛角辫,在脑后晃来晃去,显出很纯真很得意的表情,面带微笑地问:“抽筋了吧?”

    “是的。”

    “哪个部位?”

    “右脚的拇指。”

    “为什么不叫人?”

    “这……”

    “要面子,不要命!”

    朱清民不敢做声。接近岸边时,王筱琳以吩咐的口吻说:“就在这里上岸,我去给你拿衣服,到上面防汛指挥部去换。”这正是朱清民想要的,他真不想从几个女同胞面前走过去拿衣服,当心她们打破砂锅问到底。上岸后,王筱琳告诉他用手捏着抽筋的右脚拇趾往上拉,他照着做不一会还真的好了。“看你冷得牙都在打颤,先到堤上去,在房子边上找一处避风的地方躲一会,我去给你拿衣服。”王筱琳用手指着堤坡上面的防汛指挥部给朱清民交代,然后跳入水中向放衣服的地方游过去。

    防汛指挥部建在大堤上,朱清民爬过一段堤坡才到达。转过身来看;杨冰等三人已经顺主流游到接近下一个‘矶头’的地方,正在奋力向岸边游,只要进入回流便可顺水游回出发地点。一阵江风吹过来,朱清民打了一个寒颤,赶紧在防汛指挥部旁边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躲起来。不一会,王筱琳抱着两个人的衣服走过来,映入朱清民眼帘的是一个冰清玉洁的丰满肌体;大红色的紧身游泳衣应该是最保守的款式,但毕竟是泳装,终归把她青春酮体的曲线在朱清民眼前展现得一览无余,他才发现,她的皮肤是那么白皙透明。红白黑是三种反差最强的颜色,红色的泳装与白色的皮肤形成强烈的对比,使王筱琳显得更青春、靓丽、耀眼。朱清民从来没有这么近距离地接触过暴露得如此真实的少女酮体。他感觉脸在发热神态十分窘迫,急于从失态和慌乱的神情中走出来,慌慌张张地对王筱琳说:“没有地方换衣服,指挥部的铁栅门锁上……。”强烈的自尊意识,让朱清民本能地做出自我掩饰。掩饰有效的干扰了王筱琳对朱清民的观察与揣摩,注意力立刻转移到换衣服方面来。经过观察,她发现指挥部大门两边的院墙前,种有一排起人腰高茂密的冬青树,人蹲在院墙和冬青树之间应该可以换衣服。她把衣服递给朱清民让他先进去换,自己站在外边看守。朱清民有些犹豫,接过衣服站着没有动。“快去换呀!我站在这里,怕谁看见了?”王筱琳催促道。朱清民这才勉强往里走,进去后才发现:冬青树和墙之间像一条很窄的巷子,院墙的南端直抵两米多高石头台阶的边缘,从南面经过的人是看不到两米以上的地方有人换衣服的。院墙的北端有王筱琳把关,在这里更衣很安全。他蹲下迅速把湿短裤脱下来,套上空筒长裤,然后站起来穿上衣。不知为何,当他走近王筱琳时,还是感觉不好意思。她没有理他,大大方方地走进去换衣服。朱清民站在外边放哨,心里很紧张,万一有人走过去,自己能上去干涉吗?那不也看到了吗……心跳在加速,他干脆转过身来,将背对着王筱琳。正在遐想,王筱琳换完衣服轻手轻脚地走过来吓了他一跳。“想什么了?”王筱琳调皮地问。朱清民有些尴尬,搪塞道:“你游得真好,今天算救……帮了我。”他本来想说救了我一命,马上感觉太没面子迅速改口。王筱琳并没有在意他说的话,大堤北面市文化馆的楼房把她的注意力吸引住。朱清民发现她心不在焉正要发问,王筱琳先开了口:“原来我就住那栋楼房的二楼,离长江近,很小就跟父亲来长江游泳。搬家后离长江远了,又失去了父亲的呵护……。市体委选拔学生参加少年游泳培训班,我被选上,受到比较正规的训练,所以是比一般女生游得好一些。”朱清民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为什么要搬家?这里可比你现在住的地方空气好!”王筱琳若有所思的样子,埋藏在心中的凄凉景象像电影一样呈现在出来:“父亲原来是市文化馆的负责人。反右运动后期,有一天我像往常一样连蹦带跳地唱着歌回家,当我走近二楼的房间时房门大开,眼前的情景把我搞懵了;房间内一片狼藉,穿堂风把父亲的画稿和书、信,吹得遍地都是。第一感觉是家里遭人抢劫了。父亲的办公室就在楼下,我立刻下楼找到他办公室,门紧关着,我大声喊:‘爸爸,爸爸’,没有人答应。隔壁办公室出来几个人,一看是我立刻又退回去。平时,他们对我是很热情的!即使在街上碰见,哪怕隔一条马路,也要伸出手来打招呼。今天是怎么了?再次上楼回到自己房间,找了个凳子坐下来,看到眼前的一切,我伤心地哭起来……。母亲带着妹妹回家,天已经黑下来,我立刻扑过去问:‘爸爸呢?’母亲泣不成声,过了半天她才告诉我:‘你爸爸被公安局抓走了,他是被陷害的,他没有反党,没有反社会主义。’我和母亲、妹妹三人一起抱头痛哭……。两天后,文化馆行政科通知我们:二楼全部改作办公室不能住人,你们赶快找地方搬家。母亲在市供销公司秘书科当科长,她找单位申请要了一间我们现在住的房屋。再后来,母亲单位的领导给她做工作,要她与父亲划清界线——离婚,母亲没有同意。后果,秘书科长被撤职……。”朱清民察觉,王筱琳讲这段话时眼眶红红的,面部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那种果断、自信与纯真。他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牵强地说:“咱们彼此彼此……,你参加横渡长江是什么时候?”“小学六年级,为了记念毛主席畅游长江五周年。”提到横渡长江王筱琳的表情逐渐恢复到平时的模样。朱清民转移话题蒙对了方向,他庆幸自己还能够应变,便继续分散她的注意力:“我们过去吧,他们应该上岸了。不然……”“不然,怎么样?”朱清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能把情绪调整过来,更没有想到她会紧逼一步追问下文,以致他不知如何回答是好。答非所问:“走,我们快过去!”王筱琳有些失望,但没有让他察觉,紧跟着他走下堤坡。

    杨冰、徐芳智和佟大川顺回流游到夏怡等人坐的地方。人还没有上岸,佟大川就拉开嗓子问妹妹:“看到朱清民没有?”佟文雯站起来走近哥哥,告诉他自己看到的情况。压在佟大川心头的石头总算落了地,徐芳智在一旁埋怨:“你就是迂腐,我说没有事就没事。下水后我游在朱清民前面,听他说‘先回去’。回头看,他已经往岸边游去。”佟大川分辩道:“大家一起来一起下水,我年龄最大理应关照大家。开始往外游时,我也有点冷,游了一会运动量加大才感觉好了些。回头看差一个人,你说我能不着急?”徐芳智还想说什么,突然听到田园圆的声音:“佟文雯,他俩回来了!”王筱琳和朱清民正往堤坡下走,朱清民举起手里的湿短裤挥舞,向站在江水中的人致意。后者看见了朱清民和王筱琳,才放心地游过去换衣服。杨冰最先换完衣服回来,在离江水最近的地方找到一块大石头坐下,说是离水近感觉舒服,并邀请大家过去坐。田园圆带头响应,其他人跟随,各自找到合适的地方坐下来。江水近在咫尺,江风清新凉爽,不管天气多么闷热、潮湿,甚至缺氧!只要人在江边就会感觉心旷神怡。长江不愧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它能够帮你暂时忘记阶级斗争、忘记打砸抢、忘记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

    大家坐定之后,话题自然从朱清民提前上岸开始,杨冰首先提出问题:“说好了下水后跟着我沿主流的边缘往下游,到下一个‘矶头’再回来…… 就是回头时费一点力气,进入回流后又可以顺水流回来。这一圈就是顺水漂流,你不会连这么一点力气都没有吧?”杨冰说话时不知在哪里弄到一根棍子拿在手上,一边说一边在潮湿的砂地上比画,生怕在座的女生听不懂。其实,即使杨冰问,朱清民也准备向大家解释,现在,杨冰如此认真,倒让他心烦。不就是玩玩吗?他抬起头来准备回话,又与夏怡的眼神碰到一起,那眼神告诉朱清民,她想听他解释。突兀间,朱清民明白了,杨冰是醉翁之意不在于酒……。他还是实话实说:“水有点冷,刚游进主流我的大拇趾就抽筋,不得已才游回来。”徐芳智接过话题:“当时只听你说:有点冷要回去。如果你说脚趾抽筋,我就会送你上岸。”听话听音,此话有为自己解释的成分,还有质疑的成分。“可能你没听清楚……,我也是怕影响大家的情趣,才没有大声叫喊。后来困在翻水中游不出来,还真后悔没请你帮我。”朱清民竭力还原事情的真相。“王筱琳怎么知道你脚趾抽筋的?”朱清民刚说完,徐芳智又抢着提问。“王筱琳是从后面接近我的,她游过来时我完全不知道。我的屁股被蹬了一下,心里好害怕,该不是朱含红找替身吧?”哈哈……哈,朱清民的话逗得大家笑起来。“看来今天是冬妮亚救了保尔.科察金……”徐芳智俏皮地调侃道,表情中含有嫉妒的成分。王筱琳站出来圆场:“我正准备脱衣下水,发现他那边情况不正常,我没有吭声就游过去是想先看个究竟,果然,他遇到了麻烦。谈不上救人,他是靠自己的力量游上岸的。”这话说得好,朱清民感觉够意思,既把徐芳智的话挡回去,又照顾了自己的面子。到此为止,一个大家感兴趣的话题结束,个人之间的谈话开始;田园圆和佟文雯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特别亲热。同学中早有传闻:佟大川对田园圆有点意思,今天让妹妹当红娘?…… 杨冰与佟大川聊得很带劲,是否议论王筱琳的说法,不得而知。徐芳智那对智慧的‘强盗眼’正在四处张望,他一脸皮笑肉不笑的样子,随时准备出言涮人。只有夏怡目视江水心情凝重,对别人的谈话她都不感兴趣。朱清民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突然产生了一种怜香惜玉的情绪:“夏怡,想什么了?”夏怡闻声一怔,立刻掩饰道:“没想什么……你们讲得热火朝天我正听着呢。”没有办法,夏怡总爱把自己包裹起来。朱清民想逗她开心,再次试探:“你家离长江近,也会游泳吧?”哪知今天夏怡就忌讳游泳,朱清民这笨蛋,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夏怡没好气地回答:“我怕死,我从不游泳!”话不投机半句多,朱清民不敢再理她,不知道她还会说出什么怵人的话来。朱清民与夏怡对话,在座的人听得很清楚。经过短时间沉默,田园圆试图打破僵局,突然站起来用手指着江水中上下翻滚的一个怪物:“你们快看,是什么东西在翻滚?”几个人同时站起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徐芳智轻蔑地笑起来:“**子,就是江豚!你没看见过?”朱清民故意逗趣:“怎么看都像个大枕头?”佟大川也参合进来:“江豚的肉很嫩,据说用滚钩都很难捕到,它的皮挂到钩上就破。”“为什么要捕它?”朱清民有些好奇。“吃呗!”几个人同时回答,只有夏怡不吭声。杨冰想帮夏怡摆脱僵局,把话题引向佟大川的家:“去年文化馆展出的抄家物品,金砖、金叶子都是你们家的吗?”佟大川摇头否定:“我们家早没有那些东西了,那是叔叔他们家的。解放前开银楼,家里存了不少黄货。去年红卫兵去抄家全搜出来,东西没收了不说,大热的天气还给他们夫妇穿上狐皮袄,挂上黑牌子拉出去游街。”朱清民见怪不怪地说:“存那些东西干什么,自讨苦吃!现在,越穷越光荣,越穷越革命!去年抄家时,我在江边游泳,亲眼看见一个老人把金戒子、金耳环往江里扔。”徐芳智插话:“难怪我们隔壁邻居去年在长江游泳拾到一只金耳环。”朱清民吃惊地:“人家丢都来不急,他还敢往家里捡?”杨冰鄙夷地接话:“丢金子的是富人,是专政的对象。捡金子的是穷人,是依靠的对象。”佟大川年龄大一些,平时说话办事尤其小心谨慎,见大家谈话已经涉及到敏感的问题,立刻站起来对大家说:“我没有带表,看来时间不早了,如果没有其它事情,今天就散了,以后找时间再聚。”“行!”杨冰站起来响应,其他人陆续站起来,爬堤坡时没有人说话。来到大堤上,杨冰对佟大川说:“我们就在这里再见,从那边石梯(靠西面)下堤,离我家近。”佟大川点头回应,用手指了一下靠东的一处石梯:“我们从那边下去。再见!”以家为方向,自然分成两路。杨冰、朱清民、夏怡从西边石梯下堤,其他人跟佟大川从东边石梯下堤。从西边下堤的三个人,夏怡走在中间,朱清民靠左,杨冰靠右。三人并行夏怡神色黯然,朱清民和杨冰不知如何才能逗她开心。分别处近在咫尺,夏怡忽然问朱清民:“《叶尔绍夫兄弟》好看吗?”朱清民措手不及,他应该料到今天夏怡会与他谈读后感,但他没有办法,王筱琳到现在还没有把书还给他,如何自圆其说?“这段时间比较忙……,不是说不着急吗?”朱清民回答时带有口吃。

    “恐怕书不在你手上吧?”夏怡冷冷地说。朱清民感觉脸面发热,喃喃地掩饰:“如果着急我就不看了,明天给你还回去。”夏怡更冷:“那到没有必要。昨天,王筱琳到我们厂找沈丽慧,我看见她手上拿着一本《叶尔绍夫兄弟》……。”朱清民语塞,杨冰不知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插不上嘴。50米长的路瞬间即到,夏怡站住与他俩告别,眼光突然由诧异变成恼怒:“你怎么跟在后面?你应该跟佟大川他们一起走的!”朱清民转过身来,这才看到王筱琳,也很吃惊。王筱琳则是一脸的调皮相,还带有挑衅的口气:“我本来就是跟他们一块来,就不能一块回去?”夏怡无言以对,倒落下一个大红脸,她没有与任何人打招呼,转身愤然而去。顿时,朱清民感觉像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夏怡的话仍在他脑子里回响:“……我看见她手上拿着一本《叶尔绍夫兄弟》!”王筱琳明知《叶尔绍夫兄弟》是夏怡借给他的,却把书带到毛巾厂找沈丽慧,故意在夏怡面前亮相,什么意思?他在心里骂自己不该与这两个女孩子周旋。当王筱琳与朱清民和杨冰说再见时,他都无法确定今天是应该感谢她,还是应该责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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