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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初恋之憾(3)(1/1)

    三、

    两天之后的一个早晨,朱清民上中班,头天晚上工作太累,一觉睡到上午十点钟还没起床。王筱琳拿着《叶尔绍夫兄弟》的书来还。她站在外边叫门,他才从梦中惊醒,翻身下床,边穿衣服边回答:“来了,来了!”朱清民打开房门,王筱琳一眼就看见房间内乱糟糟的。她站在原地没有动,他也没有请她进屋。把书交给朱清民之前,她从书中拿出两张信笺纸:“这首歌很好听,办公室主任不知从哪里弄到的,要我给他抄下来,我想你也一定需要,用复写纸抄了两份,这一份给你。”朱清民接过信笺纸来看:《边疆处处胜江南》袁鹰词、田歌曲。是朱清民正在寻找的歌曲。曲谱和歌词用蓝色圆珠笔整整齐齐地抄写在两张信笺纸上,汉字是隶书写得十分漂亮。在第二张信笺下半页的空白处还勾画了一幅简单的小插图;一个很像王筱琳的女生头像。在朱清民与她接触的几个月里,王筱琳负责刻钢板,全都采用仿宋体。听说她能写能画,只领教过她刻在蜡纸上的仿宋体。今天目睹了这么漂亮的一手隶书,心中更是佩服不已,到底是画家的女儿就是不一般!王筱琳看朱清民盯着信笺纸出神,猜他是在视谱唱歌:“你这么急就唱上了?我也是上班无聊找事干,没想到你这么喜欢。”“总是听你说无事干,你不是搞织物设计吗?怎么不多设计一些产品?”朱清民只在心里佩服她,口里从来不表达,担心她不在专业上下功夫,东游西逛耽误青春时光。王筱琳的好心没有讨到好报,心里不高兴,口里极力辩解:“这个厂太小,根本不重视织物设计,一个产品不知要生产多少年。不是局里要求成立织物设计部门,他们压根就不会安排我坐在那儿。我已经设计出好几块小样交给领导了,都被他们锁在抽屉里睡大觉。谁像你这么认真,多数人在造反闹革命,难道你看不到?现在是造反派掌权,他们根本不需要织物设计!”王筱琳想抓住机会好好开导他。朱清民没听懂,也听不进去,倒是把她说的‘小样’听进去了:“你刚才说到‘小样’,是怎么做出来的?”“用小样机。”王筱琳见他一脸的雾水,又作进一步解释:“一种与大型织布机相同的小机器……,先在座标纸上按经、纬线设计出织物的花纹,再到小样机上把它织出来,生产和销售部门根据‘小样’就能选样投产……。”朱清民来劲了:“我正在做音箱,面板上有一块装饰布本地买不到。前不久,请人在上海买也没有买到,你帮我织一块小样怎么样?”

    “装饰布要求很高,我们厂里的小样机恐怕织不出来,再说,也没有那么好看的彩色纱线……。”王筱琳讲困难,朱清民哪里听得进去,除了想拥有一块音箱装饰布,还想通过出难题促使王筱琳学习专业知识。虽然他很愿意与她厮守在一起,但他不愿意看到她无所是事地东游西逛。理性要求他不能与她过于亲近,一定得先有事业后有感情!王筱琳很委屈,自己辛辛苦苦写了一上午,把歌曲送来指望他能高兴一下,现在,不但没有听到一句感谢或赞扬的话,反给自己出难题。我是否太主动?我还从来没有对其他人这么上心过,看来他压根没有把我当回事,甚至连坐都不让,从第一次到他家就没有让过坐!她开始在心里生闷气,朱清民一点也不懂,认为自己是真心关心她,继续开导:“上班你经常往外跑,如果被领导抓住影响多不好?”王筱琳已经受不了,她想逃走,朱清民最后说的话让她抓住了机会:“我是不该溜出来,从今以后上班我是再也不会溜出来了!”她这句话应该理解为:上班我再不会到你这儿来了。朱清民蒙在鼓里心里臭美,认为她很听话:“那,你还不赶快回厂上班?”王筱琳生气地离开了,她在这里呆了不到十分钟。朱清民并没有感觉到她生气,当她真离开之后,他才莫名地感觉到惆怅。

    人生的道路贯穿着许多从无知或知之甚少到认知深刻的过程。与夏怡和王筱琳交往之前朱清民的生活非常充实,除了家庭出生给他带来的烦恼,他的生活只需要用一个字来形容:忙!音乐、书法、无线电、文学和他的专业技术!那么多的爱好和知识需要他去学习去掌握,因此,他总是感觉时间不够用。学习经常挤占他正常休息时间,使他总感觉欠瞌睡。有一回杨冰约他一同去滑旱冰,那时候,能借到一双旱冰鞋很不容易。杨冰从厂工会借来两双旱冰鞋,欢天喜地约他一同去滑冰。朱清民有三四年没有滑旱冰,自然高高兴兴地赴约。天空万里无云,中山公园滑冰场完全沐浴在阳光下。文化大革命开始后,很少有人来这里滑冰,冰场的水门汀地面裂痕累累。滑了不到一小时,朱清民觉得场地太差很没劲,另外,每天两小时练琴还得抽时间完成。“我们回去吧,场地太差,没意思。”朱清民对杨冰说。杨冰意犹未尽:“再玩一会吧,场地差没关系,可以消磨时间!”朱清民头一次听到如此言论‘消磨时间’几个字听起来十分刺耳,感觉不可理喻。目前,令他困惑的是:自五一聚会之后,干任何事都难以集中精力,总是觉得枯燥乏味或事倍功半。特别是王筱琳给他送《边疆处处胜江南》的曲谱之后,她已经有一周没有与他联系了,这一周使他感觉那么漫长那么无聊。他好像理解了杨冰说的‘消磨时间’,他后悔那天毫不留情地赶王筱琳上班去。现在,她遵守纪律了,她不再来了!自己也寂寞了,空虚了!连看小说都分心;《叶尔绍夫兄弟》书中的主人翁,依斯克拉.卡扎柯娃,不知怎么就变成了王筱琳……。其实,朱清民想要的事业在当时的历史条件下是根本无法实现,只要你不把生命浪费在那些毫无意义的政治斗争或打砸抢、武斗之中,保住一条性命,已经是烧高香了。

    一周之后,朱清民终于沉不住气了,早晨上班就一直看时间,刚到七点半就急不可待地来到传达室给王筱琳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同志,遇到一个男士找王筱琳,问得特别仔细。在朱清民如实回答之后,对方让他稍等。等来的结果是,王筱琳外出办事不在厂里。

    没找到王筱琳,夏怡的书倒是应该还了,正好约杨冰晚上去夏怡家。晚饭后时间还早,朱清民把《叶尔绍夫兄弟》拿出来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原来找夏怡借书或还书,读后感是他们谈话的主要内容。想必今天也不会例外,他需要做一些准备,比如:对书中主要人物的看法、事物发展的经过、对现实生活的警示或启迪等。囫囵吞枣地翻完一遍,才从家里出发约杨冰一同前往。杨冰说喜欢夏怡也就是口头上讲,当着夏怡的面从来没有表达,或者觉得不够成熟?但是,他不会放过任何接触夏怡的机会。今天,杨冰把自己最好的一件的确凉衬衣和混纺裤子洗得干干净净。因当心晚饭后不干,他特意找到浆纱车间把衣服晾在锅炉旁边。下班后杨冰没有回家,他在职工食堂吃完晚饭,又在澡堂洗了淋浴,洗澡时打上药肥皂在浑身上下猛搓、猛擦,把自己开了个光,再换上干净衣服回家等待。朱清民一贯准时,当杨冰不慌不忙把门打开,一股药皂香味扑面而来。他盯住杨冰上下看,发现他今天格外干净、白皙。其实,同学们叫他‘拿摩温’的另一个原因是:不注意个人卫生,衣服不换、不刮胡子,大热天有时候两天不洗澡,从他身边经过时往往让人闻到一股酸味。今天,精心打扮一番,人还真是变了样,朱清民鼓励说:“人靠衣服,马靠鞍,看你今天的样子多精神。其实,你长得很帅!高鼻梁,凹眼睛,很像新疆人哩!”杨冰有些不习惯夸奖,喃喃地嘀咕:“挖苦我吧?没话说了!”朱清民是认真的,再次表达:“你知道,我从不恭维人,更不会挖苦你,说的都是大实话。希望你能把这种精神保持下去!”杨冰淡淡地回答:“也许你有道理,我们走吧。”

    夏怡住在一栋很大很深的老房子里,里面住有十几户人家,除了卧室属于各家的私人空间,大堂屋从南到北挤满了各家烧火做饭的炉灶、桌子及锅碗瓢勺。夏怡的母亲站在房门口的桌子旁边洗碗,朱清民走上前去彬彬有礼地问:“夏妈妈您好!请问夏怡在家吗?”夏母转过身来仔细看了看两个并不熟悉的男生,很小心地问:“你们是……,找夏怡有什么事?”“我们是她的同学,给她还书来。”朱清民一边回答,一边举起手里拿的书给夏母看。夏母微笑地点头,转身扒开门帘叫了一声:“夏怡,同学找。”“哦,知道了。”随着轻盈的脚步声夏怡掀开门帘走出房间,看到朱清民和杨冰,她的表情变得冷漠起来。朱清民十分尴尬:“哦,在家啊?没给你打招呼就来了……。”“有事吗?”夏怡表情阴冷,杨冰在关键时刻往往选择不说话,朱清民只好把手里拿的书递给夏怡。夏怡接过书,见两个人还站着没有动,开始下逐客令:“你们还有事吗?”“今晚没什么事,约你一起到江边走走。”朱清民壮着胆子回答。“可我今晚有事!”夏怡忿忿地说。朱清民感觉自尊心受到严重伤害,转身对杨冰说:“那我们走吧!”等他再回过头来,夏怡已经掀开门帘,朱清民只得向夏母告辞:“夏妈妈打搅了,再见!”夏母不知女儿为何对这两位同学如此冷淡,当面又不好多问,只好敷衍:“哦,今天夏怡的嫂子与她约好,晚上带侄女回家来玩。对不起啊,今后有时间你们再过来。”

    “没关系,我们先走了,再见。”

    “慢走!”

    从夏怡家出来,朱清民窝了一肚子火,不完全是对夏怡,很大程度上是怪罪杨冰,在关键时刻保持沉默一声不吭!杨冰辩解说:“本来我就是陪你来还书,而且更本没有说话的机会。”朱清民数落道:“口里说喜欢人家,当面一句话都没有,要人家主动找你呀?”杨冰苦笑一声,掏心窝子说:“如果我没看错,夏怡今天的态度是‘五一’那天怨气的延续,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你没有对我讲实话!”杨冰平时话少,真要说起话来也能一语中的,让朱清民感觉困惑、无奈!怎么会与夏怡搞成这样?与王筱琳又失去联系?朱清民平身第一次因为女人产生失落感,然而,对异性之间感情的认识,他仍然处在迷茫之中。

    在文化大革命的历史背景下,一个普通老百姓如果不参加任何派性活动,每天剩下的就只有上班、吃饭和睡觉了,枯燥单调的生活让人乏味。能找几个有共同语言的好友,特别是异性朋友在一起说说话,相当于在粗茶淡饭中加入调味剂。如果朱清民没有与夏怡和王筱琳交往的经历,也许他还会像从前一样;上班兢兢业业地干活、学技术,下班拉琴、写字、研究无线电。现在,夏怡的含蓄与妩媚、王筱琳的大胆与坦率,对朱清民而言是‘投石击破水中天’不同的是,水中天还能够重新平静下来,而人生初恋的潘多拉魔盒一旦被打开,就再也无法复原。

    第二天上班给王筱琳打电话成为朱清民的头等大事。电话接通之后,另一端立刻传来王筱琳的声音。原来,昨天打电话,门卫大妈没有找到人,今天早晨王筱琳来厂上班,经过门卫室立刻被守门的大妈叫住了,王筱琳就坐在电话机旁。朱清民问:最近是否很忙?回答,不是。又问: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联系?回答说:当心打搅你。再问:今晚有时间吗?她爽快地答应:有!朱清民高兴地说:我在家等你。回答就两个字:好的!

    吃过晚饭,朱清民拿出一本书坐在大门口心不在焉地翻阅。不时抬头看一眼天空,最后一缕晚霞消退殆尽,大自然忙碌了一整天即将歇息。五月中旬,傍晚微风徐徐气候宜人,学校院子里的大柳树上落下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像似互道晚安。王筱琳怎么还不来?家里没有装电灯,室内已经被黑暗笼罩,朱清民有些坐立不安,决定出去碰她。出家门往南走,有一条200多米长3米来宽的巷子。巷子的东面是一所老会馆的承重墙,一人高的墙脚全用花岗岩砌成,从巷头到巷尾只有高高的窗户没有一扇门。巷子的西面是一个住着‘72家房客’大杂院的围墙,住户出、入主要走南门,有一边门开在巷子的中段,却很少有人出、入,即使在大白天小巷过往的行人也不多。又窄又深的巷子中间原本有一盏路灯,**时期灯泡坏了无人更换,每到夜晚巷子里就黑洞洞的,遇到阴雨天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女孩子经过还真要些胆量。从8岁开始,朱清民就在小巷南口的水站挑水吃,一分钱两担,一担约25kg。把一缸水挑满,需要来回在巷子里走四趟。小学毕业后,改为大桶挑水,一分钱一担约50kg。若请人挑水是5分钱一担,两担水人家赚8分钱。为节省开支,朱清民和弟弟轮流挑水,母亲猜测:朱清民不长个子是从小挑水压迫的结果。正是因为挑水,朱清民对这条小巷了如指掌,即使再黑暗,他也能在巷子里行走自如。

    今晚没有月亮没有路灯,走在小巷里,两边的墙显得又高又险,直到巷子尽头的横街上才有一屡昏暗的光,行人在横街上来来往往像演皮影戏一样。终于看到一个黑影晃动拐进了巷子,可能是因为太黑,来人走得很慢,是王筱琳码?朱清民加快脚步迎上去,相距不到10米对方仍然没有反应。在经过大杂院的边门时,朱清民巧妙地朝门内叫了一声:“王筱琳!”“哎!……,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里?”王筱琳由紧张、意外变成高兴。“巷子里太黑,出来迎接你。”朱清民没告诉她等得不耐烦了。黑暗中,王筱琳近在咫尺,一股洗发香波的气味随风飘进他的肺腑。“我看天还没有黑,就把头洗了才出来,让你久等了?”‘我看天还没有黑’朱清民在心里品味这话的潜台词,试探地问:“你是愿意在外边溜达,还是愿意去我家?”王筱琳犹豫了片刻:“都行……如果方便,还是去你家吧。” 轮到朱清民犹豫了:“母亲不在家,家里没人……。”“哦,……有关系吗?”王筱琳敏捷地反问。由于处在黑暗中,朱清民看不清对方的表情,连忙回答:“没关系,那就去我家。”朱清民与母亲和弟弟挤在一间房子里睡觉,室内空间很小。他俩抹黑走进房间,朱清民在五屉柜上摸到火柴,划了两根才把煤油灯点燃,小小的房间一丁点亮光,两个人处在朦胧之中。“电都没有,怎么使用音箱?”王筱琳突然想起朱清民请她用小样机织音箱装饰布,疑惑地问。“是这样,我们的房子离街道远,供电所只肯把电源通到临街的人家,10 户人家供一块电表,我们得自己买电线从那家把电源连接过来。现在,电线和分表都买好,过几天供电所会来人帮我们接线,马上有电用了。对不起,请你来连电灯都没有。”

    “没关系,我们家两间房,也就父亲房间里有电灯,因为他晚上要画画。几户人家共一块电表,没有装分表,按灯头算电费,大家都不节约,电费越来越高。所以,我们姊妹的房间也是点煤油灯。”王筱琳说话朴实、纯真的模样再次感动朱清民。那刚洗过的秀发蓬松地簇拥着她白白的莲子脸,嘴角上方一对小小的笑靥若隐若现,煤油灯下她的眼睛一点不像死鱼,显得很圆很亮。他们没有坐下或她不知到该坐在那里,房间里除了床,没有她可坐的地方。由于空间小,朱清民离她很近,她的发香、体香使他心神不宁。突兀他感觉身上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冲动,他想伸过手去碰碰她那张可爱的脸,他的心砰砰直跳……她忽然转过脸来凝视他,他迅速将头低下,立刻感到胆怯;我差点摸了她,差点犯错误,并改变了主意,怯怯地说:“我们还是去找杨冰吧。” “你离不开杨冰?”她带有质问的语气,刚才的热情一扫而光。朱清民遮掩道:“你看……,这屋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还不如出去溜达。”“那就一定要找杨冰?”王筱琳想弄清朱清民的真实想法,继续追问。朱清民有意不说心里话:“人多不是更热闹,更好玩?”“好吧,既然你这么想,那就走吧!”她失望地往外走,朱清民吹灭煤油灯,跟在她后边走出来。

    不记清那天晚上他俩是怎么分的手,只记得从自家里出来之后他们还是去了杨冰家,王筱琳一直默默无语,朱清民诚惶诚恐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做错了。杨冰是被他俩从家里喊出来的,却意外陷入僵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出于礼貌,朱清民不得不东一句西一句地应凑,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从此,王筱琳开始躲避朱清民,即使他约她,她也以各种理由推诿,让朱清民想破脑壳都找不出原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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