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诺德童话 > 36

    夏季,周末,有晚风,有暑气。

    大学室友萍子从外地回来,特地给我打电话点名要吃烤全鱼,扬言要榨干我本月的工资,我在电话里调侃:只要你能吃得下,我请你吃光整个松花江。

    许久没见,萍子竟丰腴了不少,我俩坐在雾气缭绕的鱼锅旁从当年大学生活聊到如今工作,从大热韩剧《来自星星的你》聊到谢霆锋王菲分分合合,聊至起兴,萍子要了两瓶茅台,说这样才算是意境。

    我为了她的意境,先干了一杯。

    萍子夹了一块鱼肉说:好好,网上有一个特火的文章来着,叫什么,我喜欢了十年的姑娘今天结婚了,哎,多可惜。

    我呦了一声说:这么巧。

    她不明所以:什么这么巧?你喜欢的姑娘也在今天结婚了?

    我说:哪能呢,我是说喜欢了我…

    我掰了下手指头数了数,接着说:喜欢了我十九年的那小子啊,今天也结婚了。

    萍子瞪圆眼睛问:你说谁啊,我怎么不知道。

    我说你哪能知道,谁都不知道。

    萍子嘿嘿傻乐:小伙子长什么样啊,让我见识见识。

    我掏出手机,翻至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某年冬天我和一个男孩在广场上看冰灯时的合照。他穿着黑白色的羽绒服,耳垂被冻得通红,由于身高很高,他将手臂搭在我的肩上,侧头看着我,表情似乎是微微的不悦,因为那两条极浓密的眉毛是皱着的,在斑驳的冰灯下溢彩流光。

    照片上,映在我脸上的光线有些暗了,看不清表情,只是大概觉得,神情是在瞪他的。远远看去,两个人竟神奇的有些“深情对视”的味道。

    萍子接过去,醉眼朦胧地看了半天,我估计她是在对焦。

    过会,她咿咿呀呀地叫:哎呦,这不是你大学时候么,这小伙是哪院的草啊,我怎么没见过。

    我说:哪院也不是。

    萍子撇撇嘴:你不说他今天结婚么,新娘长什么样啊,比你漂亮吗,有多好看?

    有多好看?

    我在想该如何回答。

    隔着缭绕见薄的雾气和几乎见底的茅台白酒,我低下头,酒气上涌,烧红两颊,烫得我几乎睁不开眼睛。

    过了一会儿,我说:应该是比月亮还好看吧。

    ……

    2008年冬,摄于哈尔滨。

    肖丛和我随着闪光灯定格在2008年冰灯夜的二十几个小时前,他还远在大不列颠潮湿的阳光下装绅士,或者拿着课本攻读他学得比死还难受的金融。

    而他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只有一句话。

    他说,何好,我回来了。

    若不是他上下满身的风尘仆仆,我几乎以为自己是站在老楼的阴凉处,在等他和一群朋友在足球场挥汗如雨道别后,余兴未尽地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何好,我回来了!

    接着,胡乱应付了我絮絮叨叨告诉他剧烈运动不能马上喝水的嘱咐后,兴致盎然地讲着他今天踢了多么好的球,哪个哪个胖子长得比球门还宽却总是守不住球,哪个哪个小子运球还算厉害。

    好似寻常往时。

    我已经不记得是怎么记住肖丛这个名字,也不记得我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就像我不记得生命中是如何叫出第一声妈妈。

    妈妈就是妈妈。

    肖丛就是肖丛。

    直到我在2011年看了一部叫做《怦然心动》的电影,看到美得像画一样的金发碧眼小萝莉与第一次见面的心仪男孩牵手的时候,忽然鼻头一酸。

    我万分肯定肖丛跟我一样什么都记不住,因为我俩的“初次会面”比电影里的小男女主角还小,见面不打得你哭我嚎的就不错了,一定不会和气美满地牵个手。

    我和肖丛从小住对门,常是我回家上楼,掏钥匙,插门锁,还没等开门,对面的门就能循着声音慢慢悠悠地打开,然后是肖丛趿拉着拖鞋,穿着四方大短裤和半袖,懒洋洋地倚在门框,往往细长的眼睛半梦半醒地看着我说:我有点饿。

    然后等我打开门,说“过来吧”,他便直接轻跳着大迈一步,从那一头的门槛上跨到这一头的门槛内。

    因为肖丛,我从只会煮方便面到最后能熟练地做一盘上好的糖醋排骨。

    但肖丛始终都说我妈的手艺比我好,在这一点上,我认为他绝对是在奉承我妈,我好几次逼他说实话,但他一直坚持撒谎。

    肖丛的蹭吃蹭喝皆源自于他常年空荡荡的家,或许那已并不能称之为家,父母外地经商,常年不曾见面,从小便将他托付给五十多岁的奶奶。小时候好些,肖奶奶贴心照料,待肖丛长大一点,能跑能跳会自己吃饭的时候,便天天随着一群友人在麻将桌上赤膊大战,乃老当益壮。

    所以每当饭点,我妈都会把我从电视机里拎出来,让我去叫肖丛过来吃饭。她常常嘱咐我:好好你要多照顾肖丛,他比你小,是你弟弟。

    我说妈你看,他就比我小一岁,但是长得比我高那么多,全是你喂出来的,你怎么不把你亲生闺女养那么壮实呢。

    我爸说:女孩瘦点好看。

    从小到大,我和肖丛仿若从来没有分开过一般,我们同一所小学,同一所初中,甚至同一所高中。

    小学时,下课回家的铃声一响,他就会准时出现在我们班级的门口等我一起回家。

    有一天早晨起来,我的两边脸肿得像巨型馒头,早晨刚进教室就被班主任叫过去,他仔仔细细地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然后跟我说:何好,你今天先回家吧,你这是腮腺炎,会传染的,等好了再回来上学。

    然后,我在班级小朋友避之不及的惊恐目光中被班主任不容置疑地遣回了家。

    当天黄昏,本是放学的点,肖丛却迟迟不归,急得肖奶奶麻将也不打了,一直在楼底下踱步转悠,直到一个小时后,肖丛才慢慢悠悠地从远处走回来。肖奶奶上去刚要劈头盖脸一顿教训,却看到他那张小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挂了彩。顿时又惊又心疼,问他怎么回事,是不是在外面打架了。

    肖丛的小脸上在那时候还是愤愤的样子,他理直气壮地说:没事,就是跟何好她班的一个男生打起来了。

    肖奶奶问他:你这孩子,跟小何好的同学打什么架啊,人家同学都比你大一两岁的,你打得过人家吗!

    他扬起脸:打得过!我都把他打哭了!谁让他说何好快死了!

    那气势汹汹硬声硬气的小男孩的声音说到这竟软了,眼圈也开始泛红,他问:奶奶,何好真快要死了吗?

    那天晚上,我印象很深。

    不光是因为得了腮腺炎疼得我只能捧着奶瓶子喝奶,而是因为,正当我捧着奶瓶子在沙发上边看电视边喝奶的时候,肖奶奶领着肖丛直接冲到我们家验证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后来,不论是肖奶奶还是我妈,每当需要笑料的时候都会把这件事重新翻出来讲讲,讲小肖丛那勇敢无畏的小英雄形象,谈小英雄落泪只为我这小红颜,而每当她俩谈得起兴,肖丛就会冷着脸从旁边默默走开。

    那是肖丛第一次和人打架,还把人家打哭了。

    等到我痊愈回到学校的时候,才知道被打哭的是我们班的一个小胖子。小胖子也怪可怜的,他一直纯真地以为传染病就是绝症,但是我觉得他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以为了。

    此后,肖丛在我们班一战成名,这个名是“何好的好弟弟”。

    班里的几个小女生开始羡慕我,说我弟弟对我真好,天天等着我放学回家,有时候还帮着拎书包,还能为了我和小胖子打架。小胖子多厉害呀,长那么高,肉还那么多,没几个能打过的。

    我说你们别羡慕,他给我拎书包完全是因为我俩石头剪子布他输了,愿赌服输的。

    小女生说真好,我也要和你弟弟玩石头剪子布。

    我说不行,我弟弟只能和我玩石头剪子布。

    后来不知怎么的,肖丛竟然和小胖子握手言欢,一直到小学毕业,肖丛在我们班混得比我都好,和我们班里的男生称兄道弟。甚至夏天一到,后面那一排男生分西瓜,都让我给肖丛带一块过去,然后顺带的,沾光的,我也能得一块。

    小学升初中后,我去了算不错的五中,报到那天远远看见一个男生很眼熟。走过去一看,正是我的小学同学董野,顿时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激动。

    我上去打招呼,我说:董野真巧,我都不知道你也来五中。

    董野说:真巧,我早就知道你也在五中。

    我问:你怎么知道的?

    董野答:肖丛告诉我的呀。暑假我们出去玩来着,庆祝毕业,把肖丛也带上了。肖丛就问我们有没有谁去了五中,我说我去了。肖丛就说你也在五中,还让我先照顾你一年呢。

    我发了个长长的哦音说:我们互帮互助,互帮互助。

    站在正午大好的阳光下,其实心底在偷笑。

    那一年正是2001年,懵懂的尾巴,青春的开幕。

    我一直没有深究董野说的那一句“先照顾一年”,或说我把侧重点放在了照顾上,而忽略了“先”和“一年”。

    也自然未曾想过,也许早在得知我会去五中这个消息之时,肖丛就已经决定一年后,自己也要去那个听说叫做五中的、也不知好坏的、陌生学校。

    上了初中后,我回家的时间开始比肖丛晚,也不再有人陪我一起回家,不再有人在回家的路上输掉了石头剪子布帮我拎书包。

    每当我看到肖丛那小子在外面玩得跟野马似的跑回来,我这个过来人就会深沉幽怨地告诉他:等你到了姐姐这个年纪,你就天天做作业去吧。

    被我啰嗦的次数多了,后来肖丛用一句话凌迟了我,他说:你做一个小时的作业我只用十分钟,因为你笨。

    这句对我来说打击很大,所以我顶着巨大的打击学会了西红柿炒蛋,端到他面前要求他给我道歉。

    他接过我手里香喷喷的一盘西红柿炒蛋,说了句“谢谢,回见”。

    结合天时地利人和,我和董野的关系越来越好,我在三班,他在七班,不同于小学见面嗨一下,现在是见面聊一会儿。

    这样往来的次数多了,有一次,班里一个八卦的女同学拉住我小声问:何好,你和七班的那个,叫什么野的男生,是不是在一起了呀?

    我愣住,脑袋里一遍一遍重复着那三个字。

    在一起。

    13岁的年纪,第一次将“在一起”这个暧昧模糊的词安放到了自己身上,将这三个字从远处拿到近处,从模糊的看到了清晰的实体。

    我知道我的脸颊肯定红了,我说:没有,他是我小学同学,我俩就是老同学好朋友。

    她点点头,将信将疑地走了。

    不管她信不信,我是有点不信了。我从这段时间的开头想到结尾,开始觉得如果我和董野真的“在一起”,那么也是情理之中,水到渠成。

    一天放学后董野来找我,说今天去他姑姑家,正好和我顺路,能送我回家。

    我说好啊,那走吧。

    我俩一路走得比往常慢,坐车也比往常晚,下车也比往常晚,我们一直在聊,聊的内容已经记不清了,就是总有话在聊,聊不尽的样子。聊着聊着便已经到了家门口。

    我说:董野拜拜,谢谢你送我回家。

    董野就看着我呵呵地笑,然后说:何好,明个见。

    接着一路跑远。

    我的心情,用琼瑶阿姨的话来说就是开心得不得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开心,反正就是开心。

    等到我上楼迈到最后一个台阶,就被一声巨大的开门声吓得一抖,差点没从楼梯上滚下去。

    我抬头就看到肖丛站在门里,小小年纪却开始学会抱肩质问我:你怎么回来这么晚?

    我说:没有很晚,天还大亮着呢。

    他说:你回来这么晚还这么开心。

    我说:你哪看到我开心了?

    他说:在楼上。

    我开始明白他是在楼上看到我和董野。我说:他去他姑姑家,顺路送我回来。

    他居高临下地对我恩了一声,然后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肖丛一直像个孩子,对我笑对我闹对我毒舌大吼,却从来没有像这样过,只是冷冷地恩了一声,再留下一个冷暴力。

    那天我是笑脸进楼黑脸进门的,我妈敲我房门让我出去吃饭,我说妈我不吃,我减肥。

    我妈说,那你去叫肖丛来吃饭。

    我说他也不吃,他也减肥。

    我和肖丛开始冷战,那是我俩第一次冷战,原因竟有些莫名其妙。

    冷战一直持续到周末中午,那是我起床的时间,朦朦胧胧睁开眼睛,视线还没等清晰就看到肖丛坐在我书桌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一个魔方在转。

    我打了个哈欠说:你干嘛呢。

    说完我就后悔了,因为我想起来我们还在冷战。

    肖丛说:我饿了。

    我抱着“饿了还敢跟我耍脾气”的心态穿着睡衣去刷牙洗脸,然后去厨房煮了两人份的面。

    我俩吃得安安静静,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我吃完就坐到沙发上看电视。

    肖丛吃完也走过来,坐在我边上,我不和他说话,眼睛直盯着电视机。过了一会儿,他叫我的名字:何好。

    我仍是不看他,只说:干嘛。

    他说:何好。

    我说:有事就说。

    他还是叫:何好。

    我终于怒气冲冲地转过来看他:都告诉你有事就说。

    他看了我半天,说:我说我要跟你和好。

    本来我凶巴巴的一张脸瞬间就被他破功了,我忍不住咳嗽了一下说:那就和好呗。

    那时候小,从此就以为无论什么事情只要他叫一叫我的名字,我们就能像从前一样好。

    可是长大了之后,很多事情都变得很难很复杂和很多无可奈何,无论他叫多少次我的名字,我都再也不能说一句,那就和好,那样简单。

    我升初二的那年,肖丛光荣地成为了初中生,并且光荣地跟着大客车被送去了部队,参加人生中第一次军训。

    等到再被大客车送回来的时候,黑了不止一个色度,我安慰他:姐当年缓了一年才白回来,你别怕,一年很快就过去。

    可肖丛满不在乎:黑就黑了。

    后来的生活又按照从前的老套路来了一遍,他在放学的点等在我的班级门口,我俩在路上石头剪子布,他又开始经常输,开始帮我拎书包。

    都说沉重的书包压弯了孩子们的腰,压矮了孩子们的身高,可是肖丛帮我拎好几年书包了,我沉重的书包并没能降住他,尤其初三开始,架势就像孙悟空的定海神针,我很是担心他会长天上去。

    以前我俩并排,我侧头是他的眼睛,后来我侧头,是他的下巴,最后我侧头,是他的锁骨。

    肖丛所在低年级的教学楼,我常在大课间或者午休去找他,顺便给他带点吃的。

    去了两三次之后便觉得路上总有小姑娘对我指指点点,开始我还有点恐慌,后来我直接一个眼神杀过去,她们就看天看地反正不是看我了。

    有一天,我拿着两个苹果去找肖丛,刚上楼就迎面碰见一个男生,那男生看我一眼就马上转身往回跑,我想我长得不能像他班主任,毕竟我还穿着校服呢。

    那男生跑到我的目标班级门口,兴奋地大喊:肖丛肖丛,来找你了。

    一边说还一边挤眉弄眼。

    然后再跑过来冲我嘿嘿一笑说:马上就出来了。

    我点头:谢谢学弟。

    男生说完不谢不谢就跑了。

    肖丛出来拿了我手里其中一个苹果,咬了一口。

    我说:肖丛你从小到大吃的所有水果好像都是我喂的,我不提醒你你就不吃水果,我妈说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肖丛说:你喂的就够多了。

    我拍拍他的肩膀:知道姐对你好就行,以后别娶了媳妇忘了姐。

    肖丛瞪了我一眼。

    吃完一个苹果,我说你回去吧,我走了。

    他嗯了一声,把苹果核给我就转身走了。

    等到我狰狞地拎着苹果核再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三个小姑娘看着我,和我手上的苹果核。

    再等我走几步,就听到身后小声的窃窃私语:他对他女朋友也太不好了,你说能不能是倒贴?

    我想我毕竟比她们老一岁,她们说的那点事我直接就能明白,我又转过身看她们,我说:不是倒贴,我是他姐。

    说完,我就拎着苹果核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朦朦胧胧地从陌生人的眼中看到我们的关系。

    2003年春末夏初,危乱恐慌的氛围开始在全国各地的每一个角落蔓延,学校开始封闭,严查每一个进出校园的人员,而每一个体温超过38度的学生老师,都要求强制隔离。

    那场重大的病害灾难叫非典。

    那一年,我们都还不懂什么叫生命,以为死去很遥远,它不在我们身上,不在父母身上,不在同学身上,不在老师身上。它只在电视机里,在新闻报道里,在别人的言语唏嘘里。

    2003年的非典将它混合着恐慌和眼泪,注入到每个人的身上。

    那段时间,我们每个人早晨都要测体温、填单子,数据整齐不能缺漏。记得班上有个学习很好的女生因为高烧到38.1,直接被隔离在家。

    第二天哭着给老师打电话,她说:老师,快要中考了,你让我回去吧。

    老师说:这不是我让你回来你就能回来的,你先好好打针吃药,等烧退了你再来,你学习没问题,不差这几天。

    女同学哽咽地恩了一声。

    后来她退了烧,健健康康地回到学校里,跟我们说,其实她在电话里还想说一句。她想说:老师,如果我真的要死了,那我也想坚持到走进考场。

    她说完,我们哈哈大笑,笑她真是死认学死认学的。

    她说:我就是觉得学习这么努力,还没收获点什么,不甘心。

    我们又笑了。

    那段时间,学校要求每个班级之间的学生不能随便走动,肖丛便很长时间没有吃过水果。

    后来我经历中考,考上了前四所中排名第三的实验高中。实验高中实行住校制,也是因为离家远,我过上了人生中第一次的寝室生活。

    住校不到一周,我妈就给我配了个手机,每天晚上都会给我打电话,对话也永远都是。

    我妈:今天晚上吃饭了吗?

    我:吃了。

    我妈:学习怎么样?累不累?

    我:不累。

    我妈:身上的钱够不够?

    我:够了。

    肖丛也会给我打电话,相比于我妈的每天,他是每周的周三,一周的中间日。

    这时候的对话就是,我:吃饭了吗?

    肖丛:吃了。

    我:学习怎么样?

    肖丛:比你好。

    我:想不想姐姐我?

    肖丛:不想。

    我:那我周末不回去了。

    肖丛:阿姨说周末吃火锅。

    15岁的男孩,我每周回去见他,他都是一个新样子,个头高了些,肩膀宽了些,轮廓清朗了些。某一天,我甚至发现他的唇角开始生出细软的绒毛。

    第二年,他正式升入高一。报到那天,我老早地就等在男生宿舍楼门口,看他在远处的报到队伍里填完单子,再拉着行李箱走过来。

    那天的天气很好,阳光很好,周围的景致好,高中生洋溢的朝气好,他走过来的样子也好。

    明明是他常穿的运动鞋、常穿的休闲裤、常穿的体恤衫,我却看到了不一样的肖丛。

    听说长大是一瞬间的,我想,我的男孩长大了。

    而我,只堪堪到他的肩膀了。

    我看着他笑,我说:学弟别怕,学姐照顾你。

    他也看着我笑,他说:学姐,你越来越矮了,还是我照顾你吧。

    我帮他把新发的被褥铺好,然后带他去食堂吃饭,转转校园,那一路引来的侧目,是每个17岁女孩都无法拒绝的虚荣心。

    高中的军训是在本校的大体育场上。

    烈日炎炎,体育场内是整片整片穿着绿色迷彩服的新生,体育场外是一圈一圈体育课上跑出来偷闲的学长学姐。

    男生看哪个新学妹漂亮,女生看哪个新学弟帅气。而我在人群里找到肖丛的队伍,再找到他,给他送水送吃的。

    送的次数一多,我便发现他同寝的几个小子看着我的眼神带着可怜兮兮的乞求。后来我买东西都带出他们一个寝室的份,从此这帮小子就开始一口一个姐,叫得特别亲。

    我跟肖丛说:你看我给他们送了就几天吃的喝的,就叫我叫得这么甜。我给你送这么多年了,你一次都没叫我姐。

    肖丛说:我岂能为五斗米折腰。

    新生军训结束后,每天回寝室的路上从室友又变回了肖丛,每到放学的点,室友们便会把我往外一退:去吧去吧,你帅弟弟来了,用不着我们陪了。

    她们也常说:何好!我看上你弟弟了,从此你就是我姐夫!

    通常,我也会爱抚她们的肩膀说:先把男女辈分称呼弄明白了再来提亲。

    她们也会在我帮肖丛洗校服的时候说:何好,等到我成为你小姑子的时候,你会不会把我的衣服也洗了。

    通常这个时候我也会说:会,我会把你洗了。

    这是好时光。

    好时光里,有无数封情书在男孩女孩的手里穿梭,有无数的小字在墙壁书桌角留下,有很多喜欢你、对不起在拥抱和转身之间辗转,有很多暗恋和眼泪,很多哽咽和表白,和,很多陪伴。

    好时光里,我们吵闹,我们大笑,我们坐在课堂上奋笔疾书,站在塑胶跑道边大喊加油快跑。

    好时光太好。

    而好时光最会的就是,一晃而过。

    2006年9月,我脱去了青春里最后一套校服,和五十多个男孩女孩在一个夜晚碰杯流泪,然后,踏上了通往哈尔滨的火车。

    我说:肖丛,以后校服自己洗吧,记得多吃水果。

    他说:我看见你们班的男生抱你了。

    我说:那是我们告别呢。

    他说:我也要告别。

    然后他张开双臂,一寸一寸,是舒展的姿势。

    那是我和肖丛从小到大的第一次拥抱,第一次听到那样在他胸腔里的、有力的、飞快的心跳。

    大一的下学期,有个男生把我拦截在图书馆的阅览室的门口,他说:何好是吧,我叫杜飞。

    我说:你是不是还有个兄弟叫何书桓。

    他一下子笑出声,然后把一张学生证亮在我面前说:你刚才借完书没拿学生证就走了。

    我看着我学生证上像素残酷的照片,接过来说了声谢谢。

    他看着我笑:谢就不用了,要不你请我吃个饭吧,正好中午没吃饭。

    我说:你要吃什么。

    他说:就食堂的一荤两素吧。

    我说:行。

    六块钱的一荤两素,我认识了比我大两届的杜飞。

    他和电视剧里的杜飞一点都不一样,他办事高效完美,为人成熟慷慨,学长应有的魅力他全有。

    和我妈通电话的时候,我提起杜飞,我妈说:这次你可以早恋了。

    我说:妈,我现在是晚恋,而且还没恋呢。

    这通电话的第二天晚上,肖丛给我打电话,我正在KTV和室友们抱着麦克风嘶吼。

    萍子趴到我耳边大喊:好好!你来电话了!来电显示叫肖丛!

    我拿着手机走出包间接听,我说:喂。

    那边过了几秒才回应我:你在哪?

    我说:我和室友在KTV玩。

    他说: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说:等到放暑假的呀,怎么了?

    那边又是安静,我以为是这边的吵闹声太大让我没有听清,我想可能是快要高考了,他压力很大。

    我安慰:肖丛你马上要高考了,早点睡觉,你那么聪明不用熬夜学习,放松就好。

    他说:不用你管。

    然后挂掉电话。

    萍子出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没事,我弟弟要高考了,心情不好,找我发泄呢。

    其实有些事情,我们一点也不懂,或者我们以为自己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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