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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咸通旧事(1/1)

    唐咸通十年十二月,南诏酋首杜元忠率蛮兵八万余众寇蜀地,兵锋锐利,定边军一战而陷。定边军节度使窦滂率败军北逃。

    次年正月,杜元忠挥军直进至眉州,抵达新津,一路纵兵烧杀抢掠,血流遍野。蜀中百姓闻迅纷纷逃入成都,一时间,成都城内人满为患,粮食几有所竭。若非正适冬末春初之际,瘟疫恶疾必难控行。

    西川节度使卢耽知情危紧,连忙派使飞往京城长安上书告急,奏曰:“今有南诏蛮匪酋首杜元忠,聚众八万余,兵临西川,寇吾大唐。其势汹汹,无有所阻,距成都旦夕之遥,情急燃眉。臣必当集众力守,殊死鏖战,誓与成都共存亡。可蜀中久无战事,军备废弛,顷刻恐难其敌。臣固死不足惜,然城中百姓数万,手无寸铁,衣薄腹肌,不见余力。蛮屠若至,一无幸免。此皆吾大唐子民,万望陛下怜之,速遣义师入蜀救援。臣亦派使与敌约和,以缓成都之急。蜀中臣民日夜翘首,盼之,盼之!”

    当今圣上唐懿宗看到卢耽的急奏不禁龙颜大怒,抬起一脚踹在案上,哗啦啦一阵响,两摞奏折应声而倒。懿宗咆哮道:“一群蛮狗,趁火打劫!以为朕的江山是这般好动的么?来人,传朕旨意,命右金吾大将军、东平军节度使高骈率领所部南下攻打南诏,荆南节度使萧郢领步卒三万为先锋,归高骈节制。此次务必将蛮匪荡灭,否则提头来见。”

    话声刚毕,堂下群臣中闪出一人,只见他四十余岁,身材高大,相貌奇伟,生的端是俊郎。此人躬身急道:“陛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懿宗闻了心下更加恼怒,吼道:“有何不可?刘瞻,莫非你认为朕的大唐不是区区南诏蛮子的对手么?”

    刑部尚书、集贤殿大学士刘瞻回道:“陛下,江淮叛乱新定,民心不稳,高右金吾不可轻动。经此叛乱山东诸地民失其所,十不余三,且耕地俱废,户皆无粮,难征赋税,正当休养生息,罢兵止戈,以免再生动乱。”

    懿宗嘿嘿冷笑道:“休养生息,休养生息!刘大学士,朕看你是读书把脑袋儿读坏掉了,外疆不平,你让朕怎么休养生息?如今南蛮匪徒已经打到成都府了,你是想劝朕把整个西川送给南诏么?”

    刘瞻扑通一声跪倒,说道:“陛下,臣……”他刚欲辩解,不料话未说完,左列文臣中闪出一人,大声说道:“陛下,蜀川天府之国,乃我大唐富饶之地,不可不救。望陛下切莫听信刘瞻的一派胡言,纵然要休养生息,也当是打退进犯蛮兵后再行朝议。”刘瞻侧头望去,眼角抽了一抽。

    那人面色白净,身高六尺余,不是尚书左仆射路岩又是谁?此人一向与刘瞻不合,年方三十余已添居高位,近来更是懿宗身边的红人。眼下刘瞻虽位当宰相,却不及路岩一半恩宠,突然被他抢话呛了一句,只好爬起身来闭口不言。

    懿宗冷冷瞟了刘瞻一眼,随即转开目光不再睬他,盯着路岩问道:“路卿,那你说说,眼下该不该发兵灭了南诏蛮匪,以绝朕的心头之患?”路岩回道:“陛下,我大唐天威不容侵犯。此次南诏蛮匪趁庞勋之乱寇吾边境,罪大恶极,不可饶恕。臣认为当下可派遣右金吾大将军提兵五万,西入蜀地救援成都,先打退蛮匪,再趁胜追击,直指太和。另派镇海节度使、荆南节度使挥兵南下驻军桂林,待得镇西将军、英雄司万都统率所部出剑阁,与高右金吾合兵后,一西一东,两路夹击,南诏可破。”

    懿宗听罢面露喜色,尚未发话,刘瞻又是扑通一声跪倒,大声说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陛下,高右金吾乃我朝名将,庞勋、许佶之乱已震动山东根基,盗匪横流,民众怨声载道,非高右金吾不可镇,是以其万不可轻动啊。且远水难解近火,成都危急旦夕之间,时无多待,不可大意。”

    原来咸通四年,南诏大军攻破交趾城,唐军溃败只得退守岭南。咸通七年,南诏又发兵四万进犯,是时高骈任安南都护,闻迅当即带兵来援,于岭南大破敌军。

    接着高骈率五千士兵连夜渡江,直扑邕州,一战击败林邑兵,斩蛮首三千余。接着高骈不作停留,挥兵奔向龙州屯,蛮酋闻声望风而逃。酋龙收到败报大怒,立即派杨缉思率甲兵两万前往安南,援助段酋迁固守城池,又任命范脆些为安南都统,赵诺眉为扶邪都统,合兵六万共拒高骈。

    六月,高骈率军抵达交州,与蛮匪大小十数战,连战连捷,一时间军威震天,不但击杀了敌将张诠,还吓得李溠龙率万人投降。于是高骈趁势提军猛进,五日内突破波风三壁,并且大败杨缉思,顺利攻入城中,斩杀段酋迁、范脆些和赵诺眉等将领,枭蛮首三万多级,至十月,彻底扫平安南。

    高骈智勇双全文武兼备,早年间便与英雄司都统万庭齐名,并称“南高北万”,再经此一战,高骈更是名动天下。懿宗得闻捷报大喜,举朝欢庆。南诏为患安南十年,至此可算真正平定了。学士承旨、兵部侍郎、同平章事杨收上书,谏言于安南置镇海军,懿宗欣然应允,下旨加封高骈检校工部尚书,依旧领安南都护,并任镇海军节度使。而后高骈括筑安南城,周共三千步,造民居房屋四十余万间,作长久计,其豪气冲透云霄。

    次年,高骈疏通安南海路,累迁回京。咸通十年,朝廷平定庞勋、许佶之乱,齐鲁民心不稳,只得任高骈为东平军节度使,出镇山东、两淮之地。

    至于庞勋、许佶的叛乱更是由安南之战而起。

    咸通四年,南诏攻陷交趾,南疆震动。而徐州一带向以“土风雄劲,甲士精强”之名素称,于是朝庭立即命徐州节度使孟球募兵六千赴援,其中有八百人戍守桂林,并约定三年后调替,放众人归还。可是到了咸通九年,八百兵士在桂林已然戍守了六年,多次上请仍未能得命返家,众人思乡情切,军中怨声载道。且徐泗观察使崔彦曾更是听从亲吏都押牙尹戡的话,以“军带匾乏,难以发兵”为由,强令众人再留守一年,最终激发了这八百兵士的愤恨。

    是时,许佶、赵可立等人,一怒之下斩杀了都头王仲甫,拥立粮料判官庞勋为都将。庞勋不负众望,率领八百戍卒夺取了监军院的兵器、铠甲、辎重,结队一路打向老家徐州。令朝廷瞠目结舌的是,庞勋、许佶起兵后,率区区八百戍卒经湖南沿长江东下,过浙西入淮南,直奔徐州,一路上招降纳叛,攻克宿州后,队伍居然壮大到了六七千人。

    十月,都虞侯元密闻迅,立即统领官兵三千人赶到宿州,进行平叛。庞勋搜集城中大小船只三百余艘,满载辎重顺流而下,冲出了重围。到达汴河沿岸后,庞勋、许佶依地形设下埋伏,元密不察,轻敌直进,率官兵一路猛追,被伏击正着,全军覆没。叛军顺势北上,攻克徐州,连下下邳、涟水、宿迁、临淮、蕲、虹诸县,大军迅速猛增至十多万人。

    庞勋屯兵虎踞徐州,严肃军纪,对百姓无所侵扰,并派遣使者进京为自己请封节度使。由于众人均认为庞勋即可成为节度使,且军中那批最先在桂林跟随庞勋、许佶起兵的戍卒本都是徐州地区藩镇军士,其中大半军官更是被朝廷招安的江湖群盗,庞勋攻下徐州后他们尽皆身领了大大小小的官职,使得一些早先遁入山林占山为王的强盗,以及投降的官兵纷纷加入叛军。还有大量的贫苦百姓,也因饱受天灾人祸之苦而踊跃投军。一时之间,庞勋的大军人数暴涨,直逾二十万。

    朝廷接到探报举国震动,懿宗更是气得暴跳如雷,当即砍了庞勋派来求封节度使的使者,并下诏任命康承训为义成节度使、徐州行营都招讨使,王晏权为徐州北面行营招讨使,戴可师为徐州南面行营招讨使,各率精兵三万前往都梁城镇压。

    庞勋闻迅忙分兵攻城略地,先后夺取了濠州、滁州、和州等地,还派遣重兵围攻泗州。待得戴可师率领的朝廷官军抵达,庞勋听取军师周重建议,挥军乘夜退出都梁城,暂避其锋芒,只留给戴可师一座空城。

    不成想,次日大雾迷城,真乃天赐良机,庞勋与周重计定,立即命令王弘立引兵七万突然杀回,其势有如迅雷,不及掩耳。官军被杀得四散逃窜,掉入淮河淹死者无数,伤亡近三万人。戴可师慌乱中单骑突围,途中遭伏,被枭首于众。此役庞勋大获全胜,缴获粮草、器械以及车马无数,军威震天,一时无两。

    如今唐庭藩镇林立,军士梦寐以求的便是节度使之位。眼下庞勋虽拥有二十万之众和数州之地,但仍心存“国恩”和“臣节”,对节度使一职自是念念不忘,好比着了魔一般。徐州百姓亦认为他最终定能如愿封得节度使,是以城中便连孩童都会唱“得节不得节,不过十二月”的歌谣。

    趁着大军新胜,庞勋让周重帮自己起草奏表,书曰:“臣之一军,乃汉室兴亡之地。顷因节度使刻削军府,刑赏失中,遂致迫逐。陛下夺其节制,剪灭一军,或死或流,冤横无数。今闻本道复欲诛夷,将士不胜痛愤,推臣权兵马留后,弹压十万之师,抚有四州之地,臣闻见利乘时,帝王之资也。臣见利不失,遇时不疑,伏乞圣慈,复赐族节。不然,挥戈曳戟,诣阙非迟!”写罢便派遣部将张溶奉表进京,再次请封节度使。

    张溶马不停蹄赶到长安,入宫朝拜天子。懿宗看完奏表大怒,将表一把摔到地上,盯着张溶冷笑不已。

    眼下庞勋拥兵二十万,若果真封了他节度使而他却不放兵权,岂不是又一个安禄山?届时非但是养虎为患,而且还不能名正言顺的讨伐。加者此人公然叛乱,杀死朝廷官兵数万,罪大恶极,理应诛其九族,以儆效尤,否则朝廷的颜面何在?更可恨的是,此人居然敢上表堂而皇之地威胁天子,这种狼心贼子岂配为朝廷命官?

    韦保衡躬身捡起奏表与众位大臣传阅,看完后人人面上变色。不等懿宗开口,以路岩为首的十多位文臣立马将张溶围了起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骂到情愤处更是唾沫横飞,口水四溅。可怜张溶区区一介武夫,口舌上如何是这些儒生对手,顿时被骂得脑袋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撞,恨不得立时找处地缝钻了进去。

    见张溶如此狼狈不堪,懿宗方才面容稍缓。这些文臣最善察言观色,一看天子情状更是骂得起劲,不断引经据典,将庞勋、许佶的数代先人都骂了个遍,末了还不忘把张溶的祖祖辈辈一块捎带进去,直骂个体无完肤。

    张溶勃然大怒,可在朝堂之上又不敢动粗,忍到最后胸腔剧痛,喉咙微甜,一口血箭喷射而出。这一变故突如其来,懿宗瞧了不禁目瞪口呆。众文臣亦是吓了一跳,骂声戛然而止,谁也没料到此人居然被骂吐血了!

    最后庞勋的请封奏表被大臣们当堂撕了粉碎,懿宗对张溶说道:“念你还有羞耻之心,姑且饶你一命。令你带朕口谕返回徐州,让庞勋速速自缚前来长安请罪,尚能留个全尸,否则等朕的大军攻破徐州城,不仅让他千刀万剐死无葬身之地,还要诛其九族,鸡犬不留。”张溶忍着伤痛连连三拜,抱头鼠串。

    张溶还未赶到徐州庞勋便已得讯,心中自是郁闷不已,只得听取周重建议,趁着大败戴可师之势布告天下,宣称义行。淮南节度使令狐绹担忧庞勋会率军攻打淮南,当下召集门客商量对策,最终定下缓兵之计。于是令狐绹派出使者游说庞勋,许诺为他代向朝廷奏请节度使节钺。

    庞勋不知是计反而心中大喜,依约按兵不动,原地待命,静候令狐绹佳音。这时,庞勋大军开始军纪涣散,尤其那批和庞勋一同起兵的桂林戍卒更是各个骄横霸道,不但抢夺他人资财,还掠人妇女,搅得山东、江淮地区乌烟瘴气,民不聊生。

    而此时,因平定安南、疏通海路有功被拔升为右金吾大将军,奉命戍卫京幾的高骈被宣诏入宫,参与了如何平叛庞勋、许佶的朝议。与高骈同时被宣诏入宫的还有左神策军护军中尉,绰号“天子圣手”的叶抗。

    叶抗年约三十六七,身材高大,一张国字脸,看上去威武不凡。随着羽林、神武、龙武三军的没落,神策军已是北衙禁军中的王牌之师,为天子直接统辖。从安史之乱时起,神策军逐年扩编,眼下有兵力八万余众,且十分精锐,分设左右两军,意为天子的左膀右臂。而神策军如此壮哉却是有赖于隶属南衙禁军的英雄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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