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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峰语噎(1/1)

    石上少年也自吓了一跳,万没料到眼前的赠酒之人竟然是当朝太子,一时瞧得有些发呆。李白扭头看到他还站在石上居高临下瞅着李亨,不禁大怒,五指一张搭在剑柄之上,接着挥手一拂长剑便激飞出鞘,直射石上少年。少年出其不意吃了一惊,待反应过来时剑已到胸前。好在他身手敏捷,连忙操起手中酒袋在剑身前端平平一磕,长剑轻颤,去向登时变了,改为回头朝下射去。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溅,长剑直插在他脚边,竟入石三分。

    李白骂道:“竖子,还不滚了下来!”少年哈哈一笑,道:“气尚未出,势已电闪,非但绵力充沛,而且拿捏得更是恰到好处,这才使铁剑至韧至强。若依此运气之法,纵是草木作器亦可切金断玉,端的好快一剑!”说着拔起长剑跃了下来。

    李白对李亨道:“此乃故人之子,现今跟着我学剑,平时顽劣不堪,恳请殿下莫怪!”李亨笑道:“无妨,有其师必有其徒!我观其心思缜密而迅捷,身手灵动,能倒立两日有余,筋骨必是极佳,是块璞玉!”那少年深深作了一揖,笑道:“小子万奔,多谢殿下夸奖!”

    李云叹道:“太白,一别多年,没想竟在此地重逢。闻这位小友言道,你在此连醉七八日,所为何事?”李白哈哈大笑,吟道:“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李云拍手赞道道:“好一曲《将进酒》,气势豪迈,恣意奔放。古往今来,能将此曲作得这般淋漓尽致者,也只有你李太白了!去年你方搁笔,岑夫子便抄写一份传送于我,我奉若至宝,非至交者不与相示。谁成想,未过三日,全长安城人都在传唱此曲,倒显得我吝啬了。”

    李白笑道:“难得与小叔聚首,何不同去陵阳峰上,一边观赏谢朓遗留古风,一边饮酒弄墨作和,定然快哉!”李云点头道:“正有此意,不过毋须着急。眼下我陪同殿下正欲往山上拜见上清玄都大洞三景师,太白你与景师乃旧识,不如一道同去。”李白连连摆手,笑道:“我就不去啦。殿下,小叔,我先往陵阳峰搭桌设宴,准备酒食,待二位拜见后再去寻我,我定恭候。”说着深深一揖,转身便走。

    李云微感诧异,不知李白怎会有如此反应,与他飞扬跳脱的脾性大相径庭,刚欲开口呼唤,李亨却拉住他衣袖,道:“罢了,随他去吧。”说着望望李白背影,又转头往山上瞧去,轻轻叹了口气。

    万奔跟着作揖,笑道:“殿下,叔公,小子也先行告辞。”言罢转身追上李白,一同朝山下而去。李白行得急,万奔步伐轻快,没多会,二人便失去了身影。李亨率先开口道:“我们上去吧!”李云点头。

    一众人登上一峰顶,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洼水塘。这水塘不大,方圆只得三四丈,想必原是山顶低洼处,常年雨雪蓄留,久而久之便成了水塘。塘西塘东各有四五间简陋小舍,西边是客房,东边才是玉真公主静修之所。

    众人不敢唐突,在道旁驻足。没多会,便有一名女道从东首行了过来,欲知客打问。此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瘦削,灰素道袍已经洗的发旧,左右未佩挂件,不施粉黛,远远望去直如从天上来。她走到近前打量李亨,尚未开口身体忽的一震,连忙跪倒,拜道:“不知殿下驾到,有失远迎,望祈恕罪!”

    此人原是宫女,服侍玉真公主多年,自然识得李亨。李亨客气道:“快快起来吧!”她道了声谢方才起身。李亨说道:“我同监察御史李云大人特来拜见景师,烦你速去通报。”那道姑道:“遵命!”连忙转身小跑离去。

    过了茶盏时间,她领着一名女道奔了过来,道:“殿下,李大人,师尊有请!”说着又吩咐身边那名女道领着众随从去塘西客房歇脚,她则带着李亨、李云二人朝主观行去。虽说是主观,其实不过是一间较为宽敞的木舍,专供玉真公主平日静修功课所用。

    玉真公主极为朴简,在京城时便曾上书玄宗,表言:“先帝许妾舍家,今仍叨主第,食租赋,诚愿去公主号,罢邑司,归之王府。”玄宗怜其孤身多年,死活不许。玉真公主无法,只得又上言:“妾,高宗之孙,睿宗之女,陛下之女弟,于天下不为贱,何必名系主号、资汤沐,然后为贵?请入数百家之产,延十年之命。”玄宗潸然泪下,知其意切,这才允可。待得她执意来了敬亭山后,玄宗本欲拨人为其修筑道观,大肆铺张,却被她一一回绝。她离京时只携了六名侍女,以及微薄之资,后聘十多匠人建十多间简陋房舍,便心满意足地在此静修了下来。

    李亨与李云踏入房舍,只见一人背向而坐,两肩柔瘦,腰肢孤细,青袍已然发白,长发挽成道髻横插一根旧梨木簪,有如堆雪,静静看去格外萧索。李亨鼻头一酸,哽咽道:“姑姑……”

    那人闻声起转过来,李云才看清她脸色皙白,眼神清透,加上满头白发果有几分仙气,虽早已年过半百,但秀美风姿依旧不减。李云忙深深一揖,拜道:“末生李云,见过景师。”玉真公主还了一礼道:“李施主不必客气,请入座。”说着望了望李亨,“你也坐吧!”两人依言入座,早有女道奉上茶水。

    之后玉真公主与李云畅谈诗文,李亨反而插不上话头,只得闷声在旁,捧起杯盏小口小口啜着淡茶,不敢发出一点响动。李亨幼年有幸师从贺知章等大家,才情也自不弱,只是两年不见,姑姑满头青丝竟一白至厮,忍不住悲悯,哪里还有心情谈诗论文。

    待两人聊完已过了一个多时辰,相谈甚欢。李云很是识趣,能与玉真公主论评诗文,哪怕一句也都心满意足了,知晓他们姑侄一别两年,定有家事相诉,忙出声告退,随着女道前去客房。

    李云走后,玉真公主这才责怪道:“你身为太子,怎能轻易离宫?护从方才几十人,简直胡闹!路上若有闪失,不但会动摇李唐社稷,更会牵累天下穷苦百姓,届时你万死莫赎。”

    李亨颇觉委屈,低声唤道:“姑姑,侄儿命途多舛,当年父皇为太平公主所迫,差点药我于胎中。万幸父皇怜惜,最终未忍才留了我一命。谁曾想,我方降世,便不得不与生母分离,寄于母后门下,未能使生母享受半点天伦之乐,每尝思及,心痛如绞。好在母后视我如己出,慈爱有加,更换来了如今太子之位。可自从杨贵妃专宠,母后与我饱受朝中势力打压,日子艰难,若非姑姑处处帮手,实不知我能否活到现下。每当我在朝中遭到不平,都是姑姑出言宽慰我。可如今,李林甫死了又冒出个杨国忠,无日不在谋图于我,而姑姑却远在此山,我想寻个能说话的人都没有,心中苦闷,更加思念姑姑,这才……这才……”说着哽咽出声。

    玉真公主看着年过不惑的李亨泪水横流,眼眶也自湿了。最是无情帝王家,不是身在其中,谁又能体会出那种整日担惊受怕的无助,和转身翻脸无情的残忍?她在深宫待了大半生,岂能不知其中的辛酸苦闷。若有选择,她宁愿长于寻常百姓之家,纵然是一生穷困潦倒,也好过了整日勾心斗角。

    李亨擦去泪水,继续诉苦,玉真公主一一为其开解,加以宽慰。姑侄二人聊了近两个时辰,直到天幕垂下,月上半空。李亨突然道:“我来时碰见了李太白,这些天来他在山脚连醉七八日,姑姑可曾知晓?”

    玉真公主闻言身躯猛的一震,呆立半晌才道:“天色已晚,夜行山道太过冒险,你与李施主等人便在客房捱了一夜,明早再一同下山罢!临行前不必来向我请辞了!”李亨急道:“姑姑,我……”话未说完,玉真公主便朗声唤道:“子离,带殿下去客房用饭。你让子如、子青把客房收拾一下。”话声刚落,一名女道已站在了李亨下首,仿佛凭空出现一般,身法之轻快如同鬼魅。她恭声道:“殿下,请跟我来!”

    李亨知道姑姑的脾性,既已开口,若自己不从反会惹她不快,不禁哽咽道:“侄……侄儿这便去了,此次一别,不知何年何月再见,万望姑姑保重!”玉真公主点了点头,嘱咐道:“亨儿,你是大唐储君,一切当以国事为重,百姓为重,切莫再这般私自出宫,任意妄为。在朝中,务必小心谨慎,也要多念手足之情。你去罢!”李亨泣道:“侄儿铭记!”说完扭头便走,跟随那名叫子离的女道去往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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