芮言默默而行，也顾不上招呼崔迟芊，两人一前一后出了清平王府。
外面的世界还是没有改变。略显冷清的集市，稍嫌木讷的路人，不见风骨的文人，身姿僵硬的舞女。初来时没有注意，原来这里的一切都和主线世界不一样。
芮言在王府门前停住脚步，似乎也在看。崔迟芊在他身旁轻轻问了一句：“是不是觉得不一样？”
芮言摇头苦笑：“原本觉得不一样，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崔迟芊看他的样子像是心有千结，郁郁难解，心里想了无数句安慰的话语，却是一句也说不出口。能安慰什么呢？她不懂他的，又岂止一点。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也只有默默陪伴了。
沿着清平湖一路走过去，穿过市集，崔迟芊随着芮言往陆家别苑的反向而行。芮言沉默，崔迟芊也无言。沿途路人甚至没有多看他们一眼——明明他们的组合那么扎眼，一个风流贵公子，一个邋遢小蟊贼。可是现在崔迟芊没有心思研究那些背景，因为她渐渐觉出了一些更不对劲的地方。
按照芮言的说法，碎片世界是为亡者专门抽取的主轴世界的副本，那么，这个副本的大小完全取决于亡者的期望和需要。也就是说，在碎片世界里，只要亡者看到、走到而未经亡者主观影响的世界，都应该是与主轴世界一样的。可是离开清平王府往城外去，崔迟芊发现这个所谓的清平城只不过普通镇子一般大小。随着房子越来越矮、越来越少，崔迟芊觉得快要出城了，但是四周一片空旷，没有城墙，没有护城河，遥遥望去，只有黄土在远处与天相接。
这个世界，不是碎片世界。
崔迟芊心里禁不住发寒，她强忍住自己想要捏捏芮言脸的冲动——想知道芮言此人是真还是假。她知道，从掉进白盒子的那一刻起，对于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怀疑都没有用了。连对世界本原的认知都已经被颠覆，她的怀疑还能以什么为标准呢？除了接受还能怎样？这接受却是伴着无法释解的疑惑、恐惧和惊悚，此时她有些后悔了，当初芮言问自己的时候，就应该随便找个时空把自己扔进去，总好过呆在这个孤岛一般的混乱世界。
孤岛？
崔迟芊突然被自己这个想法震了一下，随即扯住芮言衣袖。
“你知道这里跟别的副本不一样。”
芮言神色迷茫，点头。
“是哪里不一样？”
“你觉得是哪里不一样？”
“这里跟原来的世界不一样。”崔迟芊指了指地平线，“那边看起来什么都没有。”
芮言顺着崔迟芊指的方向看过去，过了很久才说道：“有的。我知道。”
崔迟芊又朝着那个方向细细搜寻一番，还是什么都没有看见。芮言说“我知道”，是“我知道”而不是“我看见了”。所以是他知道在那里某处而她看不见的东西？崔迟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天知道又会是什么瘆人的东西。大清早刚被一阵迷雾吓得心惊胆战，这会儿无论再来点什么她怕是都难承受。
芮言又自顾自地开始往前走，步子像是在飘。崔迟芊心里害怕着，又担心像中邪一样的芮言。左右无法，只得跟着芮言往前走。
过了很久，芮言突然开口：“小崔，你记得伍奚成多少？”
“以前记得很多，我见到他的每一面都记得。可是现在……”
“你希望他记得你多少？”
“我……我希望他不记得我。”
芮言转眼望她，有些许惊讶：“你喜欢他，又希望他不记得你？还是因为后来我——你不喜欢他了？”
崔迟芊低头看路，悄悄收拾自己心情，发现心底像是关了一座破败的花园，曾经美丽，如今却毫无生气。到底还要她怎样呢？忘掉，又记起来，再忘掉吗？
“我喜欢他。喜欢了很久。喜欢就会有希望，可是那希望注定是失望，他不喜欢我，他甚至没有多看我一眼，那样作为路人的记得有什么意义？所以我只能换一种没有希望的喜欢，我宁愿他此生不再记得我，如果可以，我希望他从来都不知道我。”
要如何收拾那个破败的花园？当喜欢的种子被扼杀时，你要抱着怎样的心情缅怀它？曾经用尽力气去呵护的，曾经梦想它能开出满园灿烂玫瑰的，如今默默躺在土里，锁在心底。偶尔被拨动时仍有当初无奈枯萎的酸楚，只是已经极淡了，淡到让人几乎要忘记那里曾经埋过一颗美丽的种子。
芮言恍惚觉得自己是说错了话，想道歉又觉得更唐突，脚步一慢便落在崔迟芊身后半步，他抬手想拍拍她单薄的肩，犹豫不决时垂下的手却顺势勾到了她的手腕。
崔迟芊回头，正对上芮言探究的双眼，不由得愣了一下。片刻的对视突然让气氛变得莫名尴尬。崔迟芊的衣袖卷着，刚好露出的一截手腕握在芮言手里，微凉的肌肤被芮言手心的温度烫到，那温度像裹着电流一般，直刺到背上颈上。崔迟芊往后退了一小步，忙不迭想抽回手，芮言却没有松开。
唔，这就更尴尬了。
崔迟芊心下着急，只得腆着脸打了个哈哈：“天气有点凉哈。”
沉默片刻，芮言放开了手，重新开始他们的跋涉。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复杂，所以把你硬拉了来。”
崔迟芊心里还介意刚才那一拉手，鼓着劲怼过去：“要道歉就认真点，别把我当清平王一样绕。”
芮言想笑，但是心底还压着事，那笑容硬是扯不到脸上。
尴尬之后的沉默最是难熬，尤其是现在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崔迟芊想知道芮言的心事，可他们毕竟才相识短短几天，虽然大家同为死人，但死人的心理一样难猜。她想来想去，如今他们都已经发现芮言与这个碎片世界有着不一般的关系，这里面涉及的可以说是芮言最不愿面对也不愿提及的心事，她崔迟芊一个外人从头陪他看到尾，还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渐渐接近事实真相，这个过程恐怕很难说得清谁更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