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涞河湾 > 三十八

    晓君推门进来的时候姜峰正在当地主。我一方面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结束牌局,另一方面也是想问晓君的情况,于是就提出来说打完这副就结束。理由是晓君好久没来了,兄弟们还是聊聊天比较好。我的提议立即得到了盛立的积极响应,其他人也没反对,然而事情就出在了这最后一牌上。

    姜峰这把地主牌很强硬,我和黄金光都没有了炸弹,基本都已认输了,可是最后盛立却瞪着两只绿豆眼问姜峰:还有几张牌?这让我们一下子看到了希望。相反,姜峰却有所顾忌起来。当时姜峰手里是一把A炸弹、一只大怪和一副三带二,一共十张牌。本来他可以开炸,再用大怪后面拖三带二结束战斗,然而被盛立一问之后他犹豫了,他幻想等我们出单张,他好大怪上手,确保万无一失。然而机缘巧合,那把牌我的手里没有单张,最后九张牌是个三飞机,一把就逃脱了。

    被我投机跑掉之后,姜峰很是窝火。他一把夺过盛立手里的牌,一边查看一边骂骂咧咧:“妈的你到底有把什么炸?”可是盛立手里是把烂牌,根本没有炸弹,这下可就把他气坏了。他一把将牌朝盛立脸上扔过去:“没炸你老是问,你问你妈的逼呀?”盛立此刻也涨红了脸,为了挽回点颜面就辩驳说:“又没谁规定过没炸不许问,是你自己胆小。”

    盛立居然还敢顶嘴,我们都没想到。正在气头上的姜峰想必更加没有想到。只见姜峰猛地站起身来,一记响亮的耳光真真切切的抽在了盛立的脸上。盛立一下子懵了,我们都懵了,不知如何是好。只有晓君从沙发上弹起来,一个健步冲过来,一把抓住姜峰再度举起的手,大声呵斥道:“你干什么,这么多年兄弟了,说说就算了,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这时我们都站起来一边拉开二人,一边埋怨姜峰冲动。姜峰气哼哼坐在窗户边一言不发。盛立先是倚门而立,一边还抹着眼泪。后来突然就一咬牙,摔门走了。

    李泉保和方大洪在楼梯上碰到了盛立。盛立边走边抹眼泪,没理他们就匆匆擦身而过,这让他们很是诧异。在我们向他俩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事之后,他们也同声指责姜峰过激的行为。半个小时左右,吴大海到了,身边还跟着童爱荣和吴超。大家又是对姜峰一通埋怨。而姜峰自始至终表情冷淡,不发一言,谁都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后悔还是理直气壮。

    冷菜上桌之后,黄金光招呼大家入座。晓君本来想走,被我执意拦了下来,我想找机会跟他聊聊关于他的事。晓君虽然没走,却也没有急着入座,而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黄金光一边吩咐服务员上酒,一边问大家要不要叫几个美女过来作陪,大家就七嘴八舌讨论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包厢的双扇门被人重重地推开了,其中一扇砸在了背后的工作台上。由于工作台上摆满了碗筷杯碟,造成了巨大的声响,把我们所有的人都吓了一跳。我们同时扭头朝门口望去,只见盛立凛然而立,一脸的黑气。我们还没弄清怎么回事,盛立缓步朝里走来,而身后还跟进来一个光头男子。那光头个子虽不高,大约只有一米七上下,但却特别的壮实。只见他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袖T恤,胸前盘着一条白色的龙,耀眼夺目。他的右臂上有个巨大的文身,几乎占据了整个手臂,花花绿绿的看不出是个什么图案,满身的肌肉被T恤勾勒的呼之欲出,T恤更像是他身上的一层皮。他的下身是一条深红色的休闲长裤,脚上一双咖啡色休闲皮鞋。虽然今年的上海又是个暖冬,但这两天的室外最低温度也只有1~2度,从他的穿着就可以看出他的体质非同一般。他的皮肤黝黑,再加上此时表情凌厉,更显出一股杀气。

    光头的手里拿着一件薄薄的灰色外套,从形状上看,似乎里边裹着什么东西。只见他径直走到沙发边,将外套放在茶几上,然后在沙发的一头落了座,从那外套落在茶几上的力度来看,我确信里面是有东西的,并且很有点分量。光头始终没有看任何人,包括此时和他同坐在一条沙发上的晓君。

    我一直在打量着这个光头,觉得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但就是想不起来。光头坐下之后,盛立开了口,他先干咳了一声,然后用绿豆眼扫了一下众人,说:“今天的事冤有头债有主,与各位兄弟们无关,”此言一出,我们立即就明白了,他这的确是冲着姜峰来的。但他究竟想要做什么,而这个光头到底又是个什么人物呢,不得而知。我正思索着,吴大海满脸笑容站了起来,冲着光头大声说:“原来是宏哥,好久不见!”

    吴大海一句话点醒了我,我一下子就想起来了,这个光头就是眼下在无为黑道鼎鼎大名的、黑白通吃、无人敢惹的丁宏忠,江湖人称“宏哥”。

    宏哥看了一眼吴大海,然后缓缓站起身冷冷地说:“原来吴总也在哈,今天受人之托,替人消灾,如有得罪之处,还请多包涵!”说完之后,又缓缓坐下。宏哥表情冷漠,声音低沉,却又铿锵有力,表现出坚定而没有商量的余地。在声音和语气的衬托下,他浑身上下散发出的杀气又重了一层,我不禁偷偷替姜峰捏了把汗。此时再看姜峰,满脸通红,明显带有惊慌之色,蹙着眉怔怔地看着盛立,仿佛要问:“你到底想怎样?”而这也是我们在场的每个人心里的疑问。我们也不知道盛立是如何请到了此人,因此我们都把目光投向了这场戏的主角盛立,这让他无法回避,必须立即给出答案。然而盛立并没有表现出此时此刻他该有的强硬和坚定。只见他脸色惨白,嘴唇抖动,一副惶恐的样子,眼里似乎还有泪光闪动着。“这么多年了,你天天欺负我,我都忍着,你今天居然还动手打我,今天你必须给我磕头赔礼,然后从此我们恩断义绝!”盛立的声音有些颤抖甚至还带点哭腔,听起来有些底气不足,威力自然大打折扣。姜峰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冷笑,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要打要杀随便,要我道歉,还磕头,哼,你他妈的做梦!”这时宏哥又缓缓站起身,只见他轻轻拎起了茶几上的外套,藏在外套里的那件神秘的东西“咣当”一声掉在了红木茶几上,露出了它的庐山真面目。一看这件东西,我们都惊呆了,居然是一把银色的小手枪。我的心里一紧,头皮一阵发麻,大腿开始不听使唤地抖动起来,可以用“两股战战”来形容。在我四十年的人生经历中,我从未真正见过这玩意儿,而此刻它就真真切切的摆在了我的面前,浑身散发着阴冷的寒光,让我不寒而栗。更倒霉的是它掉落时的方向有些蹊跷,枪口正好对着我,黑洞洞的阴森可怖。我下意识的将身体朝后靠了靠,心“砰砰”跳动起来。

    宏哥并没有管那支枪,而是漫不经心地穿起了外套,然后又缓缓地坐下,双手抱胸靠在沙发背上,淡淡的说:“快点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办”。他说话时虽然没有看任何人,但我们都能听得出他是对着姜峰在说,这一点姜峰当然也能明白。姜峰的脸涨的像猪肝,先是抬眼看吴大海,眼神充满无助,吴大海闭着眼双手在脸上搓揉着,假装做按摩,不知他是在欺骗大家,还是在欺骗自己。姜峰转脸再去看黄金光,黄金光一扭头看那只嗡嗡飞舞的苍蝇。我在姜峰看我之前先偏过头去。其他所有人一个个都低头不语。我在心里盼着姜峰能快点照办,好让此人带着此物赶快消失,越远越好。可是姜峰却还在犹豫不决,我几次见他想要起身,终又下不了决心。

    就在我们忐忑不安,焦急观望的时候,晓君突然站了起来。他从宏哥身边走过。茶几和沙发间距很小,宏哥不得不侧过双腿给他让路。其实晓君从另一边也能出来,可他为何非要多此一举呢,究竟是何用意我不得而知。只见晓君绕过茶几,径直走到盛立面前,用手指着他的脸,凛然问道:“你到底想干嘛,自家兄弟间的事,找个外人来,搞这么大场面你想吓唬谁呀?”晓君的手指离盛立的鼻子很近,由此看得出来他的愤怒。盛立有些气馁,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这时宏哥站了起来,晓君背对着宏哥可能没发现,也有可能发现了但并不在乎。他继续往前跨了一步,依然指着盛立说:“有种你一枪打死我?”他的这句话明显有些指桑骂槐的味道。宏哥果然就弯腰伸手要拿枪,我们都惊呆了,不知如何是好。却见盛立一个健步绕过晓君,双手摁住宏哥拿枪的手,连声说:“实在对不住宏哥,这是我最好的兄弟,千万不能动他!”宏哥弯着腰,姿势有点尴尬,一只手被盛立摁的死死的,挣了两次没挣起来,就用另一只手去推盛立,盛立把持不住,一个踉跄,倒在了墙角下。

    这时晓君已转过身,就面对面的站在宏哥的面前,我的心往下一沉,以为场面已经不可控制了。然而宏哥握枪的手并没有抬起来,他不看眼前的晓君,却看着隔着圆桌的吴大海说:“我不管你们是真兄弟还是假兄弟,既然我出手了,就不能丢了我的面子,”“丢你什么面子?”晓君皱着眉头冷冷的说。这时姜峰感紧走过去对宏哥说:“要不我让这狗日的打个嘴巴算扯平了,行吧?”宏哥和晓君都没说话,吴大海和黄金光都圆场说:“这个办法可行,”其他人也都附和着。于是姜峰走到盛立面前,微微弯腰,歪着头把半张脸扬得老高,双手背在身后,样子很是滑稽。盛立在大家焦急期待的目光中,以极快的速度在姜峰扬起的半边脸上匆匆拍了一下,然后赶紧将手藏在了身后,仿佛是拍在了火炭上被烫着了似得,样子更加滑稽可笑。这时宏哥将枪揣进上衣胸前的内口袋里,然后拉了拉衣领说:“好了,这件事到此为止吧,下次要是有人再因为这件事为难盛总,就是跟我过不去!”说完扫了一眼众人。吴大海和黄金光都赶紧说:“不会的不会的,怎么可能呢,都是好兄弟,不会记仇的”。宏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看了一眼晓君说:“我算记住你了!”说完转身就走,盛立紧随其后。晓君冲着他们的背影一扬手,说:“幸会,幸会!”语气不无嘲弄之意。

    一场闹剧就此落幕,而这一刻晓君的形象在我眼里一下子又高大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

    盛立随宏哥走后就没再回来,晓君也推说有急事,没吃饭就先走了。姜峰匆匆吃了几口菜也起身告辞。我们都没有了喝酒的兴致,这场意外的闹剧让我们不欢而散。

    连着三天我都没再去金光酒楼,也没人打电话喊我去,想是没有人过来。我每天下午去听家远拉琴,晚饭后再去阿瑛那里喝茶。由于入冬以后天冷人稀,阿瑛的店九点就打烊。无处可去的我只好早早回家,只对老婆解释说这几天有中央大领导要来上海,所以治安严打,黑酒吧通通歇业。齐兰对此深信不疑,只是跟我说儿子对我早回家有些不习惯,以前他都是在我们的房间玩到十点之后,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而这几天我一回来,他立马就跑。并且她还问我,有没有发现儿子最近跟我不光是不亲近,而且有些不屑。我嘴上说着“子不类父,古来有之,不足为虑”的话,可是心里还是起来点小疙瘩,我想恐怕是叛逆期到了。于是我决定,等他明天期末考试最后一科考完,跟他好好谈谈。

    儿子期末考试结束后,跟几个同学相约看电影去了,我的计划落了空。午后阳光明媚,气温回升,我无所事事,就到阿瑛的桥头堡喝茶。

    阿瑛最近很注重打扮,浓妆艳抹的,看上去的确有了点雍容贵妇的气质,只是今天满脸愁云,似乎心情不美。我到桥头堡的时候她正坐在栏杆边的小桌旁,双手捧着咖啡杯看着涞河水发呆,店内的音响正放着孟庭苇的《羞答答的玫瑰静悄悄的开》。我在她的对面坐下来,她猛然回过神来,冲我微笑,但依然抹不去脸上淡淡的愁云。

    在我的追问之下,阿瑛向我道了她的心事。她说她的男人,就是那个房管局领导,最近好像是出事了。前两天他很严肃地嘱咐阿瑛,不管谁来问,千万不能向任何人透露她俩的关系,尤其是他给她在西世花苑卖的那套一百平米的房子。另外,男人还特别关照她说,不能向任何人打听他的事,只能坐等消息。

    听了阿瑛的诉说,我的心里一惊。直觉和社会经验告诉我,这个领导凶多吉少,因为十八大之后,中央反腐的决心已初见端倪。但是从他对阿瑛叮嘱的话来分析,他似乎是想要保护阿瑛。只要他能顶住压力,将阿瑛完全隐藏,阿瑛可确保安全,否则难逃干系。我没敢将我的想法说出来,怕阿瑛多虑。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她。我们相对无言,唯有静静的听着孟庭苇的歌声回忆往事。

    我的手机突然震响,将我拉回现实。是老家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告诉了我一个极坏的消息:叔父死了,这让我犹如五雷轰顶一般。

    父亲在电话里简单描述说叔父是是昨晚打麻将到天亮才睡觉,一觉没醒过来就死了,刚才下午才发现的。慌乱中我来不及多问,和阿瑛匆匆告别,然后就急急忙忙回家收拾行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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