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就喜欢林小姐这样的痛快人！来，咱们立马签合同。”赵子辉从皮包里掏出来的，真是地道的皮包公司。
林惜雪隐隐不安了，生意场的经验告诉她，天上掉馅饼的事，压根就别信。也许这是一个陷阱？赵子辉仅仅是为了廉价骗取这批钢材？但他急于把货币资金转换为增值投资，似乎又很合情理。况且他连骗术都抖搂给她了，难道还会骗她吗？其实这恰恰是赵子辉的过人之处，他骗人靠的不是三寸不烂之舌，他的语言能力很差，但仅仅会用舌头骗人，玩的是低档次，他赵子辉行骗靠的是风度，那种让人感到很直率，很缺心眼儿，很容易上钩的风度，要没有这么点智慧的风度，就凭他那副尊容怎能骗得倒那么多人。
短短一个小时，购货合同和投资协议就都办利索了。送赵子辉上了他的豪华“宝马”车，赵子辉说，你的“奥迪”档次太低，敢明个儿我给你弄台走私车，便宜。
林惜雪说，车用不着太高档，适用就行。
赵子辉说，那哪成，坐什么样的车那是商人的身份，是门面。做生意太实在了不行，得玩点儿虚的，真真假假，让别人摸不清你的实力。
林惜雪说，我就这么个实力了，也不想骗谁。
赵子辉说，单说这一点，你还不够个生意人。
林惜雪笑了，赵子辉目光触到她的眼睛，突然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心虚，他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但瞬间即过，他懒得往深里琢磨。
送走了赵子辉，林惜雪又陷人了困惑。她现在容忍了她过去无法容忍的一切，走私欺骗，这些为她不齿的行径，如今她竟然都接受了，而且还振振有词。自己是在和魔鬼结成同盟吗？这结盟是在拯救魔鬼，还是在把自己变成魔鬼呢？
外间秘书室一阵喧哗，林惜雪走了出去，见唐小婉把蓝墨水洒了一桌子，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迁怒于刚进门的刘英凯，“都怪你！进来也不打招呼，吓我一跳。”刘英凯笑了笑，走上前，想帮她收拾。谁知唐小婉蛮不讲理，有抹布不用，竟恶作剧地从刘英凯兜里翻出手帕去吸墨水，白色的手帕顿时变成了蓝色，蔚蓝蔚蓝的。这突然牵动了林惜雪的思路，商场就像一口染缸，一匹白布进去了，出来谁知道是什么颜色，反正不再是白色，可白色就一定是最好的颜色吗？
林惜雪按照双方约定，履行了对利达公司的承诺。交易进行得非常顺利。然而成交后赵子辉随之杳无音信。林惜雪一次又一次电话追询，回答总是说出差了。真比*****还忙!又到了周末，她终于忍不住了问：“他上哪儿了？”
“先去北京天津，再去深圳海南，然后……”
“然后穿过莫桑比克海峡，去扎伊尔乌干达博茨瓦纳坦桑尼亚!”
林惜雪狠狠地挂断了电话，决定去利达公司探个究竟。奥迪车飞快地向郊区奔去。天要下雨了，浓密的黑云滚滚压来，越逼越近，天像要塌陷到地上。她心里的阴影在不断膨胀，工程已进人最后阶段，到处都在要钱，银行催交逾期利息，工程队要工钱，供货商要结材料款，电业局催交电费，环保局催交环保费……她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现在她一听到钱就头脑发胀，一见到钱就眼睛发亮，她怎么也潇洒不起来了。
赵子辉像只大皮球一样睡意蒙胧地蜷缩在栗色的高背老板椅里。昨夜他打了一宿麻将，手气太背，净输一万五千元，真他妈窝囊！他正在忿忿，见林惜雪走进来，意外瞬间即过，紧接着便得意起来，看来破财必有后福。他倦容一扫而光，满脸堆笑地伸出了戴着金镏子的胖手：“唉呀唉呀，是林小姐，大驾光临怎么也不先打个招呼。”
这手让林惜雪感到恶心，她讨厌男人佩带饰物。她讥讽说：“赵老板不是去海南了吗？坐运载火箭回来的?”
赵子辉可不懂什么是尴尬，他摊开两手，那脸诚实相让你信也得信，不信也得信，“林小姐，我实在是没脸面对你啊，那笔资金周转不理想，投资一时怕是难以到位！你再等等看……”不断给人渺茫的希望，这是赵子辉的惯用手法，林惜雪又被套住了。不管多么聪明的人，到这种时候，都怀有侥幸心理，最容易接受的思维方式是自欺欺人，因而失去了正常判断能力。林惜雪叹了口气：“赵老板，你别搪塞我，我们的承诺可是完全履约了。”
“是的是的，林小姐是信誉之人。不过这笔交易，我们互惠互利，经济不景气，我也算帮林小姐把货出手了嘛!”
看到对方狡诈的微笑，林惜雪清清楚楚地知道自己的底牌打完了。赵子辉既不说投资，也不说不投资，既给你希望，又不给你希望，你告他违约吧？又怕丧失机会。你不告他吧，又怕那机会根本就不存在。林惜雪明知输惨了，还是不肯输嘴：“这么说我倒要感谢你赵老板了。得！货砸在手里我认了，我原价收回。”赵子辉就像看见一只小老鼠在他设置的笼子里团团乱转，他很得意：“林小姐不要说气话嘛。作买卖不是小孩过家家，卖出去的货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的。这样吧，看在你讲信誉的份上，我再付你货款总额百分之一的利润。”赵子辉放出了一点诱饵。
“百分之五。”林惜雪讨价还价。“赵老板，你这批钢材的盈利至少在百分之十二以上。”
“林小姐要那百分之四不是不可能，要看你舍不舍得花本钱。”
“我已经没有本钱了。”
“有！你的信誉就已经值了百分之一，想想看，你值钱的地方不止这一点点吧?”
“你，卑鄙!”林惜雪两腿发软。只恨自己平时没学会更多骂人的话，否则她会一股脑儿骂出来。
赵子辉很是得意了，他又一次成功地验证了自己的理论，有欲望就有弱点，眼前这个女人的欲望就是想从他手里得到投资，让他乖乖地套住了。他不想骗她，只想得到她。因为她和他以往接触过的女人不同，越生的梨就越有嚼头。这就算是他赵子辉的爱情表达方式吧。他料定她还会来找他，所以并不急于求成，进门脱了裤子就上床的女人他见多了，没味道！他愿把线放得长长的，等鱼咬钩了，再一点一点把她拽上来，这个过程很有滋味。
林惜雪记不清是怎样走出那间令她作呕的办公室，也记不清是怎样上的车。等意识恢复时，发现已经行驶在高速公路上。她冷笑了，没想到自己连和魔鬼结成同盟的本事都没有。她感到气闷。能默默忍受固然是一种美德，可也是对人性的桎梏。因为人总有需要释放的时候，释放是减轻痛苦的良药。她要找一个发泄对象，释放一下自己的愤怒。眼前只有一个刘英凯。
“这是往哪开?”林惜雪找碴了。
“回公司。”
“我说过要回公司吗?”林惜雪对自己的蛮不讲理感到快意。她想伶牙俐齿的刘英凯一定不肯吃这哑巴亏，会说“可你也没说不回公司啊”！她早想好了对付的话。
遗憾，刘英凯没吱声。他很平静，握着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好像在做一件什么了不起的大事。战火没挑起来，林惜雪更丧气了。她开始留恋老马，就算老马嘴碎点，可这种时候他一定会陪着加倍的小心问：“那你上哪呀？回家吗?”可刘英凯真的像个哑巴。我偏不说，看你能把我拉到哪里去！她赌气地想。谁知奥迪车飞快地离开了高速公路，从一个叉口拐入一条乡级公路。她开始紧张了：已近黄昏，他这是要把我带到哪去？她想问，可又生生咽了回去：管他呢！反正我也没什么地方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