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香烟，还有计算机，能赚钱的买卖我都干，就有两条我不沾，一是不当‘蛇头’，二是不做‘白面’生意。”
林惜雪想，他还有点良心。她问：“你不怕翻‘船’？”
“翻就翻，让人逮着了，算、我倒霉。让我逮着了，一回就他妈的够吃好几年赵子辉说，“我就他妈的想不明白，这走私也是公平交易，犯的是哪门子法嘛？
“走私逃避了商人对国家应尽的纳税义务。”林惜雪说。
“纳税有个鸟用！纳税人有义务没权益。这年头除了火烧房子喊救火车不用钱，干什么不得另交钱?”
林惜雪倒真有点同感。她想起著名的一个公式：若实际管理人员比最佳人数多一倍，时间就要多拢两倍，成本要多花六倍。庞大的官僚机构像巨大的天体黑洞，把纳税人的血汗钱吸收得无影无踪。林惜雪习惯性地甩了甩头：这问题太敏感，她是胡同里的老百姓，位卑不敢忧国，天塌下来有大个儿顶着呢！林惜雪已是功利之人，目的远比手段重要。她不愿丧失吸引投资的机会，但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就算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吧！她说：说来也是，走私是贸易保护的产物，现在世界经济的发展趋势是全球化，许多贸易壁垒正在拆除，像北美贸易区，欧洲共同体，还有我国沿海的经济特区，都在朝这个方向发展。总有一天，整个世界都会扯起自由贸易的旗帜。所以走私只是一定历史阶段的现象，如果能把走私来的钱用于正道，我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赵子辉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理论，或者说从来没有什么理论让他感到如此入耳，让他心里亮堂堂的。他开始佩服这个女人了，他突然渴望得到更多有关自己行为的理论，赚钱赚得五迷三道的，能思想也是个乐子。他耸人听闻地说：“我的另一半钱是骗来的，头两年中苏民间贸易刚开始，在边贸骗钱比他妈捡钱来得还容易，捡钱还得弯腰呢，这连腰都不用弯。”
这种完全没有规则的谈判让林惜雪挠头了，只好跟他东一榔头西—锤地瞎扯。她说：“赵老板，这搞诈骗可太损了点。”
“我是骗，但决不搞诈骗。诈骗犯法，我懂！我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顶多有点卑、卑……”
“卑鄙。”林惜雪帮他提台词。
“对对！卑鄙。”赵子辉承认自己卑鄙就像别人承认自己高尚一样沾沾自喜，心安理得。
林惜雪对这陌生行当产生了好奇：“我不明白，这人怎么就会乖乖地让你骗呢?”
“你不明白吧?”赵子辉洋洋得意，总算有了一展才华的机会，他瞪大了眼睛，小小的黑眼球在对它来说显得过于辽阔的白眼球上滴溜溜地转悠，“喏，我告诉你，这人哪，实在是太好骗了，你只要抓住人一个根本性的弱点：欲望。有欲望的人就有弱点。没有欲望的人你骗不到他，有欲望的人一枪一个眼儿，一骗一个准儿，没跑!”
“既然骗钱这么容易，你现在为什么不去骗了，要来做投资这种长线买卖?”
赵子辉想了想，说：“我也说不清，就是不想再骗了。我想老老实实做点生意，可规规矩矩的生意我不会做，就想找个正正经经的生意人，搞点正正当当的投资，赚点干干净净的钱。”
良心发现，浪子回头。
林惜雪想起了自己的“资本论”，竟然对牛弹起琴来：“你想得也对，许多人的原始积累都很肮脏，但钱积累到一定数量的时候，总要走向社会。比方说你有一万元钱只能用来自己消费，但有一千万元，就进入了社会的循环系统。这时候，个人在实际上已经不能完全占有它，你把它存人银行，它以信贷资金的形式流入社会，你把它用来投资，它就会产生社会的财富，还为社会解决了一定的就业问题。这时不管你主观上有意无意，你都开始用你的钱服务社会。”
“听林小姐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赵子辉由衷而出。
“赵老板对我公司的项目有兴趣，我很荣幸。”林惜雪好容易才切入了主题，“这有些资料请您先过目。”
“不看不看，那些曲里拐弯的玩艺我看不懂。我投资认人不认项目，有本事的人赤手空拳也能赚着钱，没本事的人有钱也会打水漂了。林小姐脑袋瓜够用，一元钱官司打得希文集团满地找牙，我打心眼儿里佩服。今日得见林小姐一表人才，我的投资决心已经下了百分之五十。”
林惜雪没想到他这么痛快，看来两天案头苦思还不如两小时的发型设计，可还有百分之五十……赵子辉像是个直肠子，很痛快地说：“不过，林小姐，我有一点疑问，这希文集团为什么会撤资?”
林惜雪感到赵子辉的精明所在了。显然他不相信报上说的希文集团遇到资金暂时困难。她想了想，真诚地说：“不瞒您说，他们为什么撤资，我也不清楚。大概是各有各的难处吧。不过这个项目是我们共同论证上马的。这里有材料可以证明。”
好感归好感，赚钱归赚钱。赵子辉心里飞快盘算了一下。廖希文的精明商界共知，如果真是块肥肉，他已经吃到嘴里了，怎么肯吐出来呢？但这个女人身上没有商场上司空见惯的虚伪和狡诈。坦率说，他喜欢上了这个十分可爱的女人，他也确实需要尽快把那些不干不净的钱转换成能堂堂正正增值的合法收人。赵子辉有赵子辉的智慧，那是从一米五八的低角度激发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智慧，常常令人出奇不意，仅仅几十秒钟他就想好了一个一箭双雕的两全之策。他说：“不必了。我相信林小姐。廖希文一肚子鬼儿，你玩不过他。得！就冲他把你给耍了，我也得跟你合作。”赵子辉说得很诚恳很仗义。
林惜雪简直在感激他了。
赵子辉说：“但我想求林小姐帮个忙，我签了笔钢材供应合同，兑不了现，听说你有批进口钢材入关了，能不能转让给我?”
林惜雪犹豫了。进货就是为了出手，有人要接你的货固然是好事，可这年头交易太难了，即便不是真心骗你，压你几个月货款就够喘了。况且这批货已经有了签约下家，只是对方的提货资金一时不凑手，这批钢材也就一直没有脱手。
赵子辉看出了林惜雪的犹豫，说：“我先把钱汇到你的账上，你再付货，决无风险，怎么样?”
这倒是难得，签约的下家早就超过了合同规定的提货期限，尽管那是个老客户，还在急渴渴地等着要货，但商人讲的是信誉，不是感情，这一点林惜雪还掂得出分量，她欣然同意了。
“至于价格嘛……”“好说，价格我尽可能优惠。”林惜雪很痛快地说。
“二千二，怎么样?”赵子辉露出了商人的嘴脸。
林惜雪愣了一下：“那刚够成本。”
“就成本价吧，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头，咱们合作的曰子长着呢!”赵子辉有了几分无赖相。
林惜雪又犹豫了。单就这笔生意来讲，绝对划不来。可眼下她需要的是投资，一笔生意的好坏无碍大局，况且没有风险，顶多不赚钱。以赵子辉对她的坦诚，倒不像是要骗她，不如赌一赌！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赌！本是人的一大天性，男女皆然。
林惜雪说：“好吧！就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