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这枯松涧,孙悟空总觉得那心烦意乱,眼皮直跳,心说以前自己遇山过河,遇到妖怪,都只是心中窃喜,能施展一下自己手段,可是如今为何心中惴惴不安,难道这妖怪神通广大,连老孙也不能敌吗,若是如此,还要快些过了这一片山林,不能叫唐僧看见那妖怪,等我老孙送他一个卯酉星法,教他两不见面。
好大圣,叫沙和尚前来:“师弟,你过来拢着马,慢慢走着,让老孙解解手。”沙僧不知何事,便过来牵马,悟空让唐僧先行几步,自己落在后面,等到唐僧看不见自己了,却念个咒语,使个移山缩地之法,把金箍棒往后一指,再看那师徒,仿佛移形换影一般,瞬间过此峰头,往前走了,却把那怪物撇下,他再拽开步,赶上唐僧,一路奔山。
那八戒走了几步,又听得那山背后叫声“救人”!奇怪道:“师父,那有难的人,大没缘法,不曾得遇着我们,我们走过他了,先前还听着声音在前面,如今你听他在山后叫哩。”沙僧道:“可能还在山前,只是如今风转了,听错了吧。”悟空道:“管他什么转风不转风,你见过哪一个在山中喊救命的能喊出如此远来,且走路,莫要管他。”八戒本来就懒,哪里会管这闲事,沙僧又只听唐僧的,如今唐僧仿佛没有听到这声音一般,径直往前就走,因此,遂都无言语,恨不得一步跨过此山,不题话下。
却说那红孩儿在山坡里,连叫了三四声,更无人到,他心中思量道:“我等唐僧在此,望见他离此不上三里,却怎么这半晌还不到?想是抄下路去了。”他抖一抖身躯,脱了绳索,又纵红光,上空再看。不觉孙大圣仰面回观,识得是妖怪,又把唐僧撮着脚推下马来道:“兄弟们,仔细,仔细!那妖精又来也!”慌得那八戒、沙僧各持兵刀,将唐僧又围护在中间。那红孩儿见了,在半空中称羡不已道:“好和尚!我才见那白面和尚坐在马上,却怎么又被他三人藏了?我先把那有眼力的弄倒了,方才捉得唐僧。不然啊,徒费心机也难成功。”于是红孩儿却又按下云头,落在了唐僧前面,恰似前番变化,高吊在松树山头等候,这番离着唐僧却不上半里之地。
却说那孙大圣抬头再看,只见那红云又散,复请唐僧上马前行。唐僧被悟空折腾的烦了,道:“你说妖精又来,如何又请走路?”行者道:“这还是个过路的妖精,不敢惹我们。”唐僧又怒道:“这个泼猴,十分弄我!若是真有妖精,我想逃也逃不掉,若是没有,自然平安无事。”行者道:“师父莫怪,若是没有妖怪,万事大吉,可若真有妖怪,把你抓了去,我们不是还要想方设法的救你,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小心点好。”
师徒边吵闹,边向前走,唐僧与悟空却是忘了这里还有一个红孩儿等着,走了没有几步,只听又叫:“师父救人啊!”这一次声音越发的真切,唐僧抬头看时,便看见那红孩儿,赤条条的,正吊在自己前面的树上,唐僧暗叫不好,之前那声音自己可以推脱说听不见,只管前走,可是现在这红孩儿却就在眼前,自己总不能推脱说看不见了,若是这般看见了还不管,那唐僧的人设崩塌,以后的戏也就没有办法演了。
而且唐僧转念想了一想,那观音既然给自己设下了这一番劫难,自己想躲过去哪里有那么容易,就算能够躲过去,那观音说不定又给自己安排一个什么其他的妖怪来凑够了那八十一难,与其这样,自己还不如就被红孩儿抓了,这样最起码自己还能知道一些自己劫难的流程,比别那些乱七八糟的妖怪抓去了要好得多。
想到这里,唐僧兜住缰,便骂悟空道:“这泼猴多大惫懒,全无有一些儿善良之意,心中只是想着要撒泼行凶,我那般说叫唤的是个人声,你就千言万语只嚷是妖怪!你看那树上吊的不是个人么?”这下子不只是悟空,连那八戒沙僧都面面相觑,心想自己这师父怎么是一个孩子脸,说变就变,好像刚才他自己也说的是没有听见,怎么现在一下子就埋怨起孙悟空来了。
那孙悟空自从跟了唐僧,就是唐僧撒气的对象,多少次下来,也早就习惯了,见师父怪下来了,低着头,再也不敢回言。唐僧看孙悟空不说话,自顾到了树下,问道:“你是那家孩儿?因有甚事,吊在此间?说与我,好救你。”那红孩儿见唐僧过来,心中暗喜,脸上却越弄虚头,眼中噙泪,叫道:“师父,此山西去有一条枯松涧,涧那边有一庄村,我是那里人家。我祖公公姓红,只因广积金银,家私巨万,混名唤做红百万。年老归世已久,家产遗与我父。近来人事奢侈,家私渐废,改名唤做红十万,专一结交四路豪杰,将金银借放,希图利息。怎知那无籍之人,借了钱去,本利无归,不能归还,我也家道中落,我父更是心中愤懑,在十年之前,便一命归西,因此我母亲发了洪誓,分文不借靠着余下的家私,将我扶养八年。不料那借金银人,身贫无计,结成凶党,明火执杖,白日杀上我门,将我家余下的财帛尽情劫掳,见我母亲有些颜色,拐将去做什么压寨夫人。那时节,我母亲舍不得我,把我抱在怀里,跟随贼寇,不期到此山中,贼寇又要杀我,多亏我母亲哀告,免教我刀下身亡,却将绳子吊我在树上,只教冻饿而死,那些贼将我母亲不知掠往那里去了。我在此已吊三日三夜,更没一个人来行走。不知那世里修积,今生得遇老师父,若肯舍大慈悲,救我一命回家,就典身卖命,也酬谢师恩,致使黄沙盖面,更不敢忘也。”
唐僧听了,摸摸鼻子,旁边的悟空八戒却早笑的前仰后合,就连那沙僧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直笑的那红孩儿不明所以,面色发寒,厉声叫道:“臭和尚,你笑什么?”那悟空强忍住了笑,说道:“你这妖怪,想要迷惑我的师父,却怎么连一个谎话都不会编,我问你,你父亲在十年之前便死了,可你又说你母亲养了你八年,我问你,你是从何而来的?”悟空说完,与八戒对视一眼,又笑了起来,那红孩儿莫名其妙,理所当然的说道:“我自然是我母亲生的,这有何奇怪,与我父亲有何关系。”那悟空八戒沙僧听了,更笑的捂着肚子前后翻滚,不能自已。
唐僧虽然也是那仙家童子,不近女色,不知其中滋味,但好歹也知道那十月怀胎的故事,不过这红孩儿显然不知其中缘由,被悟空等人笑的恼火,眼看的就要急了,唐僧急忙出来打圆场道:“悟空八戒,休要笑了,人家自己家的事情,你们还笑什么,还不快过来把这孩子放下。”八戒最会讨唐僧欢心,听唐僧说了,便要上前动手。
悟空在旁,忍不住喝了一声道:“那妖怪,你既然说你住在这里,便要有人认得你吗,莫要只管架空捣鬼,说谎哄人!你既家私被劫,父被贼伤,母被人掳,救你去交与谁人?你将何物与我作谢?你说慌还要说完整些才好呢!”那红孩儿闻言,心中暗暗恨住了悟空,心想就这个猴子多事,若不是他,自己早便把唐僧抓去,尝个新鲜了,于是红孩儿暗将悟空记在心上,却又战战兢兢,滴泪而言曰:“师父,虽然我父母空亡,家财尽绝,还有些田产未动,亲戚皆存。”悟空道:“你有什么亲戚?”红孩儿哪里还有什么亲戚,看悟空问得仔细,只能心口胡编道:“我外公家在山南,姑娘住居岭北。涧头李四,是我姨夫;林内红三,是我族伯。还有堂叔堂兄都住在本庄左右。老师父若肯救我,到了庄上,见了诸亲,将老师父拯救之恩,一一对众言说,典卖些田产,重重酬谢也。”
八戒听说有那钱粮相送,拉住悟空道:“哥哥,这等一个小孩子家,他连他是如何生出来的都不知道,你只管盘诘他怎的!他说得是,强盗只打劫他些浮财,莫成连房屋田产也劫得去?若与他亲戚们说了,我们纵有广大食肠,也吃不了他十亩田价,快些救他下来罢。”呆子只是想着吃食,那里管什么好歹,使戒刀挑断绳索,放下红孩儿来。那红孩儿下来,对唐僧马下,泪汪汪只情磕头。
唐僧心说,这红孩儿倒是舍得下本,之前那银角大王,想要骗我只变一个老道,见了我只是作一个揖,这还是这红孩儿实在,真的是给自己磕头了,就凭着这几个头,我也不白被他抓一回,如此想着,唐僧便叫:“孩儿,你上马来,我带你去。”那红孩儿道:“师父啊,我手脚都吊麻了,腰胯疼痛,一则是乡下人家,不会骑马。”唐僧叫八戒背着,那红孩儿抹了一眼道:“师父,我的皮肤都冻熟了,不敢要这位师父驮。他的嘴长耳大,脑后鬃硬,扎得我慌。”唐僧道:“教沙和尚驮着。”那怪也抹了一眼道:“师父,那些贼来打劫我家时,一个个都搽了花脸,带假胡子,拿刀弄杖的。我被他唬怕了,见这位晦气脸的师父,一发没了魂了,也不敢要他驮。”唐僧转向孙悟空,悟空呵呵笑道:“我驮,我驮!”
那红孩儿暗自欢喜,暗想这猴子驮了我,我才能有手段治他,于是顺顺当当的要悟空驮他。悟空上下打量一番这红孩儿,把他扯在路旁边,试了一试,只有三斤十来两重,原来这红孩儿乃是神仙根骨,故此轻了许多,悟空笑道:“你这个泼怪物,今日该死了,怎么在老孙面前捣鬼。”红孩儿辩道:“师父,我是好人家儿女,不幸遭此大难,我怎么是个妖怪?”悟空道:“你既是好人家儿女,怎么才这点分量?”红孩儿道:“我骨格儿小,故此长的轻。”悟空道:“你今年几岁了?”红孩儿道:“我八岁了。”行者笑道:“一岁长一斤,也该八斤,你怎么不满四斤重么?”红孩儿道:“这我怎么知道,你驮是不驮,若是不驮,我再找那师父说去。”悟空急忙说道:“也罢,我驮着你,看你以后能够耍出什么花样。”唐僧看悟空把红孩儿驮上,心想这下子应该没有问题,自己能叫红孩儿抓去了,这才与八戒、沙僧前走,悟空背着孩儿随后,一行径投西去。
且说孙大圣驮着妖魔,心中却起了凶性,埋怨唐僧,不知艰苦,行此险峻山场,空身也难走,却教老孙驮人。这厮莫说他是妖怪,就是好人,他没了父母,不知将他驮与何人,倒不如掼杀他罢。悟空心中想着,暗中盘算,可悟空却不知道,这红孩儿元神最为灵敏,那悟空起了歹心,凭空便有了一丝恶意,红孩儿却早知觉了,心中暗惊,急忙使个神通,往四下里吸了四口气,吹在悟空背上,顿时那气化作了千斤的分量,压的悟空的身子沉了一沉。
悟空笑道:“我儿啊,你弄重身法压我老爷哩!”那怪闻言,见悟空毫发未损,知道悟空厉害,恐怕大圣伤他,急忙出了元神,跳将起去,伫立在九霄空里,看悟空如何,只见那悟空话刚说完,猛得抓住了背上红孩儿的脚踝,抓过他来,往那路旁边赖石头上滑辣的一掼,一下子将尸骸掼得象个肉饼一般,这般还不解恨,又怪红孩儿无礼,索性将四肢扯下,丢在路两边,俱粉碎了,看着那一摊的碎肉,这才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