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瑾正半坐在床上，单手举着油灯，翻阅摊在腿上的一本《马槊临阵八式》，那是张二七买给张永三的临行礼物，听得张永三问起，他手中的油灯忽晃了晃，几滴灯油滴在了书上。
“只字未提，那场地震是家父心中的一道疤，他耗费十年组建的奎狼营几乎在地震中全军覆没，他为此几乎痛不欲生，性情也变得十分急躁，重组奎狼营时，再没了十年磨一剑的耐性，他将从破夷城逃回的几十名兵将都附了恶兽翼火蛇的龙灵，造成他们一年之内尽皆惨死，只有罗用都护侥幸活命，他后来甚至还想给新兵们也附灵，幸得郡王及时阻止，这才未酿成大祸。”
魏瑾提及父亲，语调变得十分低沉，张永三感同身受，魏瑾和如今的他一样，说不清对自己父亲该爱还是该憎。
“永三贤弟，提及家父，实在是对不住，他亲手杀了令尊马贤，你却在娄东县救了我，我实在不知如何…”
张永三摇摇头示意他不必难过，拿起桌上一支筷子拨弄着油灯的灯芯，屋里的光线和他的心绪一起忽明忽暗，魏瑾端着油灯艰难的挪动身体，放下双脚坐在床边轻轻叹息。
“我其实也不知道家父到底是个好人还是个坏人，他曾在金阳之变中力抗叛军援护郡王，如今却投靠他们与郡王为敌，他还曾谋划刺杀郡王取而代之，我想尼舍应该已和你说过了。”
张永三点了点头，将筷子扔去一边，他对魏琚有一些判断，他寄给少不凡那封貌似威胁的信中，其实句句都是实话，魏琚是忠诚的，但他只忠诚于大参的天下，只要能天下安定，他愿意不择手段，愿意背负骂名，甚至愿意为任何人效力，哪怕这人是弑主叛逆的少季卿。
“这世间千万人，有几人能称得上好人呢？无论令尊是好是坏，他为了找你远涉千里草原，寻遍诸夷部落，至少是个称职的爹，我爹却从来没能保护他的家人，我儿时只有一个坚持，就是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张永三打开驿馆的窗户，一阵冷风吹来，头脑清澈了许多，魏瑾也一瘸一拐的走到他身侧，双手撑在窗台上自言自语。
“我和你一样，也绝不要成为家父那样的人。”
“咚咚咚”
房间的木门被人拍响，张永三打开门扉，外面站着驿馆主事的驿丞。
“长史大人，都尉大人，你们随行的三位公子请二位下楼喝酒。”
驿丞满脸堆笑，这驿馆是官驿，住的都是来往的官差使者，住店吃饭都无需会钞，驿丞俸禄微薄，只能靠张罗各种酒席赚些外快。
张永三回头看看魏瑾，魏瑾一脸苦笑的拍了拍自己背上的伤口，张永三点点头回绝了驿丞。
“我们就不去了，烦您给带句话，明日卯时便要上路，若他们喝多了起不来，就自己回襄武城去吧。”
“二位真不去吗？三位公子可是托下官请了五位关城里的美娇娘作陪啊。”
驿丞歪着眉毛一脸殷情，张永三更是哭笑不得，这三位还真将这一路当作了游玩，连连坚辞着关上门扉。
“你说我要不要下去敲打敲打他们啊？别耽误了明日的行程。”
张永三双手把在门框上问魏瑾，魏瑾却摇着头笑了起来。
“哈哈哈，永三贤弟放心，你是不知道我们军官子弟，父亲都是治家如治军，在家中没什么娱乐，自然是想着各种法子也要出来放纵一番，但从小养成的军纪是忘不了的，不会耽误正事儿。”
“那我扶你也下去放纵放纵？”
张永三一脸坏笑，魏瑾收敛笑容摆了摆手。
“驿丞不是说了吗，有美娇娘在场啊，心中想着一个人，看谁都是她的影子，我和别的女子谈笑宴饮总会觉得别扭。”
张永三心中抽动了一下，右手又不自觉的拨弄起左手腕上的玉镯。
魏瑾说的那个人无疑就是尼舍，自己心中也总是挂着尼舍，但前日在茅屋之中的点滴浮上心头，想到那时面对着少不渝，竟把尼舍忘了个一干二净，他心中不禁有些痛恨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