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为了给承兰看伤,穆轻眉专门寻了个由头,请了一向与她兄妹二人亲近的太医。

    结果倒真如穆轻眉所料,说是已经大好了,也能拄着拐开始行走了。

    众人心中都为这难得的起色高兴,想着承兰在府中这段时间,隔三差五就得延医问药,总算有了点起色,好歹以后轮椅是不用坐了。

    一高兴,便免不了要在吃上下功夫——这是公主府一向习惯,或喜或悲,总要将一腔心思寄托到吃食上。

    承兰是个能忍又吃过苦的人,在府里待了这么些时间,也被穆轻眉主仆几人带的,在吃食上有了几分兴趣。

    穆轻眉对吃,是投入了“真情”的,今儿定下要吃古董羹,便也来了兴致,与府中人一块儿,择菜洗菜,当真是不亦乐乎。

    众人为了承兰身体的好转而欢喜,承兰也放开了,一向无欲无求恬然淡定的人,此时也凑着热闹,帮忙摆盘。

    到晚上,十几碟菜,几盘牛肉羊肉,并一鼎热腾腾的火锅边端上了桌。众人都知道承兰身体不便,因着公主的照顾,便也尊敬着他的意思,连半点辣椒都没敢加。

    好在这也不会妨碍这难得的热闹。众人围坐圆桌,吃得畅快热闹,吃得酣畅淋漓。

    许多事情笼罩在这热腾腾的尘世烟火里,便模糊得仿若不值一提,就好似此时的承兰,当真只是个借住公主府的清隽少年,此时的穆轻眉,也只是个不问世事的单纯少女。

    承兰胃口到底有限,心情再好,吃了没一会儿也就饱了。

    他便干脆给穆轻眉夹菜,把那些鲜嫩的肉,和煮得软和的山药地瓜都夹出来,放进穆轻眉的碟子里。

    穆轻眉心安理得得受了,边吃边回以承兰娇憨的笑,倒是难得有了几分姑娘家独有的风采。

    她一笑,承兰便也跟着笑,恨不得使劲揉揉她的脑袋,揉成一顶鸟窝。

    气氛正好的时候,太子爷差人传话来了。

    倒也不避讳,就这么当这众人说了:

    “殿下,太子爷知道兰公子能行走了,特差奴才给公子送礼。”

    那是把油纸伞,其上画着春景一幅,连绵的柳树如同女子缠绵的发,留人留不住。

    来人显然并不欲破坏眼下的好气氛,和气道:“太子爷说,这伞上的画是昔日范先生画的,兰公子是聪慧之人,定能一眼看出来。他如今特特让宝,送给兰公子品鉴,以贺公子康健。”

    这话说的好听,其中的意思却不加掩盖,借由这赠礼与画作,明摆地告诉承兰与穆轻眉:

    太子爷早对承兰起了疑心,如今不查他,已是留了脸面,只劝承兰莫要得寸进尺,看清自己的身份;也劝穆轻眉万勿失了分寸,留下祸患。

    旁人或许不懂,这被警醒的两人却是懂了。

    承兰瞧着那名贵的伞,毕恭毕敬行礼,答:“承兰谢太子爷恩典。”

    一时谁都吃不下饭了。

    反倒是承兰,似乎早料到会有这一遭似的,出奇地淡然平静,还是一个劲地哄穆轻眉:“你一向爱吃,今儿好不容易大家聚在一块儿,还不多吃点?”

    又问若云:“怎么饭桌上一壶酒都没有?”

    “您身子不适合饮酒,公主怕酒壶上桌,勾得您忍不住。”

    承兰便笑了,还是那般自如:“我不喝就是了,你们公主是个爱酒的,委屈了她做什么,你只管……”

    “行了。”,穆轻眉当真是没什么胃口了,也知道自己与承兰的相处定然是逃不过兄长的眼去,她是宫里出来的人,其实比谁都清楚,这样留着承兰是有多任性又无理,只是她总是忍不住罢了。

    承兰的话哽在了喉咙里,面上的适然也散了,边听穆轻眉道:“你们先吃,我与公子饱了,消消食去。”

    她当真是到什么时候,都还记着保全承兰的面子。承兰无奈地笑笑,由着穆轻眉把他推出去,又听她问:“去我住处吗?”

    “好啊……我很想去看看你的院子。”

    穆轻眉便带着承兰往公主府西南角去,却见两盏灯下,门匾上的字中规中矩,内容却是“浪荡居”三字。

    行进去,是一条曲折回廊,倒不像宫里的富丽堂皇,红墙金瓦的,穆轻眉院子里,半点夸张的装饰都没有。然而再细看,才发现回廊之上,处处雕着虫鱼鸟兽,低调却又精致。

    回廊边,小竹林郁郁葱葱的,一片青葱,长势极好。像极了穆轻眉这个人,简约大气,却处处机巧。

    推着承兰进了屋,穆轻眉习惯成自然要去摸他的膝盖,伸到一半的手却又僵硬地顿住。

    他们的身份,不给他们更进一步的权利。

    承兰对着穆轻眉的时候,总是没什么脾气的,瞧见穆轻眉收回的手,便自己道:“没事,不冷。”

    穆轻眉“嗯”了一声,却还是将火炉移到承兰身边,顺手夹了点炭火;又给他倒了杯肉桂浆,拿了手炉放在承兰膝上。

    这位少时从战火中一路走来的公主,似乎从来没完全学会心安理得接受旁人的供奉,反倒多出了几分泛滥的悲悯之心与温柔随和。别人被她照顾着,只觉得惶恐又局促,更有甚者,如承兰这样的,还要多出几分肮脏不堪的心思;唯独她自己,反倒从不觉得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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