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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莲花坞(2/2)

    素衣妇人这边一双泪眼直直看着孙朔风,却是迈不动一步,只无声凝眉落泪。那目中凄婉深情,令孙朔风也一阵悲伤,顿时没了初见的拘谨,便跪在妇人脚下,含泪道:“孩儿朔风,叩见连姨”

    连氏忙俯身扶起孙朔风,喃喃道:“一定是了,一定是了,这么像,一定是了。”见孙朔风朗然一笑,那剑眉长目少年英气,更与故人无疑,心间一阵抽痛,哪里还能收得住泪。忙拉了一旁女子的衣袖,对孙朔风道:“孩子,这是你的姐姐,鹤影。”

    姐弟二人四目相对,各自心间一阵凄楚。

    孙朔风笑着叫一声姐姐,鹤影的眼泪也就落了下来。

    这边了伯也是老泪纵横,叹息不已。秦慕芫也被这等场面感染,不知不觉鼻头有些发酸,悄悄问了伯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了伯连连摇头,叹道:“天意弄人呐,舞月小姐命苦啊。”

    秦慕芫再也忍不住性子,上前去道:“既然是千里认亲,团聚了该是欢喜啊,可别一个个都成了泪人,再这样下去,连我这个外人都要陪着一起哭上一回了。”

    连氏见这个小丫头口齿伶俐,却也生得活泼可爱,便也生出一些好感,连连叹道:“是我糊涂,你们远道而来,定是累了,快些进屋歇着,吃些茶果才是。”

    鹤影忙扶着连氏往厅中而去,孙朔风紧跟在身后。秦慕芫见他脸上犹有泪痕,心下有些不忍,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孙朔风回头去看,见秦慕芫做了一个极其古怪的鬼脸,忍不住面上浮笑。秦慕芫忙做蘸口水状朝自己双目下面画去,孙朔风便已会意,拂去面上哀伤,换做一副笑脸。

    二人随着鹤影母女进了厅中,连氏忙招呼他们入座,了伯已奉了茶来,鹤影去端了几样糕点,连氏只瞧着孙朔风,连连道:“快吃些喝些,一定是走累了。可要净面这些吃喝可对胃口”

    鹤影见母亲一派从未有过的慌乱,上前握住连氏的手,淡淡道:“风弟既然来了,母亲可安心,有话慢慢说吧。”

    连氏深吸一口气,依然不能平静,又自觉失态,起身道:“我忘了,我该去佛前烧一柱香的,风儿你们先歇息,我去去就来。”说罢,尽量平稳着身子去了后院的佛堂。了伯终究不放心,叹息着跟了上去。

    见母亲离去,连鹤影这才来到孙朔风旁边,小心地问:“父亲可还安好”

    孙朔风本因亲人刚刚团聚,想要瞒些时日再说,但见连鹤影的神情,知道她心中已经料到父亲定非大好,只好道:“十三年前,父亲就已经不再了。”

    连鹤影默然几行清泪一泻而下,这些年她陪着母亲苦等着从未谋面的父亲,虽然等到几近无望,但总还是有个盼头的。今日见孙朔风只身前来,就已猜出父亲不是已故便是重病,此刻才知今生永不可能见父亲一面,不禁悲从中来。好在这么多年以来,在莲花坞的生活就似清修,让她小小年纪已能波澜不惊,即便此刻心中大失大恸,面上终究还是能够克制得当。

    姐弟二人再略作闲话,秦慕芫自知不好打扰,便去帮了伯准备晚膳。

    暮色微落,饭菜上桌,了伯去佛堂请连氏。素衣妇人一双眼泪痕犹在,却也终于恢复了素日来的平静娴雅。

    这边秦慕芫来叫鹤影和孙朔风用膳,见姐弟二人俱有悲色,心中不忍,只装出活泼样儿来逗乐子。连鹤影自然知晓秦慕芫用意,便也强装出一副欢喜笑颜来。孙朔风看到此般情状更觉悲伤,却也嘴角上牵,轻轻拍拍姐姐消瘦的肩头,姐弟携手进屋。

    连氏见姐弟二人已是如此亲近,自然心中喜悦。

    二十年了,二十年来她把一切喜怒哀乐都封存起来,只是吃斋念佛、教养女儿,就连莲花坞每年莲灿如烟时,她也未曾有过半分于美的心境。这些年来,她只是仅凭着对一个人的一息念想,才把日子一天天过下来,直到今日,当她看到孙朔风时,仿佛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烟花三月春风如梦的江南,那个手持紫玉宝剑、英挺俊朗的人出现在自己眼前。再往前追溯,便是豆蔻年华,王宫雕梁如画,却沉闷得让人窒息,她悄悄从宴饮的人群中跑出来,在花园里四处游荡,玉簪花海清香醉人,那个英气十足的少年郎,出现在她眼前

    秦慕芫看素衣妇人微笑出神,便知一定是想起了孙朔风之父,好奇地问道:“夫人与孙朔风父亲之间,一定有段传奇故事,可否讲与我们小辈听听。”

    孙朔风与连鹤影只知二人关系,却并不知其详细,自然也想知道,遂也点头。

    经不起小辈们的再三央求,加之自己也忍不住要去回忆那段往事,连氏遂幽幽道来:“当年,郡王也就是后来的老皇帝,为广结天下富豪,在王府举办百富宴,邀请大江南北的富商巨贾携家眷到王府进宴。我父亲是江南茶王,自然也受到邀请,父亲疼爱我这个的独生女儿,遂带我一起前往。王府里确实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百富宴更是皇亲贵胄云集,山珍海味摆满了百丈长厅,各路富商们虽不乏富可敌国之人,但都倾慕皇室尊贵,纷纷向王爷与亲贵们敬言敬酒。可想而知,这样的场合对于小孩子们来说是多么的无聊,好在王爷随和,允准我们随意走动,还吩咐小王子们与公主带我们去逛王府花园。”素衣妇人言谈之间,神情仿佛回到了当年的王宫内苑,孙、秦及鹤影三人看她讲的投入,也纷纷停下手中筷子,专心听她娓娓道来。

    “我不喜欢跟一大群叽叽喳喳的孩子们一起,所以独自走了另一条小径,那条路通往一大片玉簪花丛,我正如痴如醉的闻着花香时,就遇见了你们的父亲。”说到当年,素衣妇人的脸上更是泛起了稍许红润,宛如初见孙郎时。“他站在花丛中对着我笑,虽然只是小小少年,但英气逼人俊朗不凡。我那时才十二三岁,尚不明人间情味,只是觉得那个少年好看。后来我们一起赏花闲聊,竟然十分投契,恍如早已熟识的儿时玩伴。后来,宴席散了,我们被王府的下人寻回,匆匆分别,我只是将随身携带的锦囊赠予他,却忘了互相问明身世。那年离京后,我们便失去了对方音讯。”

    “那后来又是怎么在一起的呢”秦慕芫听的出神,见连氏话停,便急急相问。

    “后来,我待字闺中,再无外出时机,虽偷偷托了随着父亲走南闯北的了伯四处打探消息,但还是一无所获。五年之后,我也到了婚嫁年纪,恰好有一日万通庄的少庄主来连氏茶庄转送王爷写给父亲的重要信件,遇见了我,便请了江南最好的媒婆上门说亲。”

    “万通庄的少庄主那就是现在的万天德”不等连氏说完,秦慕芫便急吼吼大声发问。

    “是他。”连氏继续道:“当年万通庄养了信鸽门生数万,专做那写贴扬名撒播言论传递消息的营生,且已在江湖声名鹊起,但凡想在江湖扬名立万、想在生意场上顺顺当当、想在官场连连晋升者,自是不能得罪了那万通庄的。但那万天德在江南名声不佳,进出烟花柳巷都是常事,父亲自然不舍我嫁与他,还好祖母过世不到三年,所以连家以守孝期未满婉拒了这门亲事,但他并不罢休,时常送礼上门,俨然非娶不可。我父亲碍于万通庄势力,不好直言谢绝,左右为难。我更是伤心恼怒,几次欲离家出走,但都被父亲派人半路拦下,就在我绝望之际,他突然就出现在了连氏茶庄。”

    秦慕芫听的心惊肉跳,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父亲竟然与孙朔风之父及连氏之间还扯有这么一层关系。

    孙朔风听到连氏说起父亲少年时的光景,再怀想幼时父亲教自己骑马舞剑时的情景,思念之情汹涌而来。

    连鹤影一边听着父母相识的往事,一边想象着从未见过的父亲的模样,悲伤不语。

    温润的春风从堂外轻轻柔柔地吹进来,吹着各怀心事的人。

    “你们的父亲,乃关东名医之后、大药商孙正清次子,那年王府宴请,孙老爷也在受邀之列,所以我们才能相见。王府一别后,因互相不知身世,他稍微长大些,便走遍塞北江南寻访各地富商,却偏偏未能找到连氏茶庄。他因此广结天下豪杰,且因长相俊朗、剑法超群,成为名满京师的四少之一,被江湖人封紫玉郎君,亲近好友却都喜欢称他关东二少。他的至交好友其中一位,便是我表姐文婉儿的夫君三藏先生。那年我表姐随夫北上时,被多年不遇的大风雪阻在风雪渡无名客栈,恰遇你们的父亲,因被我表姐认出他所持锦囊乃我的贴身之物,才有了我们五年后的江南重逢。”

    “那我那万通庄之后是否仍然逼婚”秦慕芫着急问道。

    “我与孙郎重逢时,便已知此生再不能许第二人。而我父亲也对关东孙家的家世及孙郎人品颇为满意,遂默许了我们二人的婚事。但我和二少出双入对的消息,很快传到了万通庄,他们威逼不成,便在我连家茶庄使诈,使得连家所有的茶叶里一夜之间都爬满蛆虫。那些素来与连家交好的商家,也都纷纷不肯援手。连氏茶庄生意因此一败涂地,我父亲眼见经营多年心血毁于一旦,含恨而终,娘也随后而去。我和孙郎商议后,索性卖掉连氏茶庄,搬到这连氏祖宅莲花坞来住。在这里,我们渡过了一段神仙眷侣般的光阴。”

    连氏讲到此处,眼中隐隐含泪,或许那半载春光,是她这一生最后的春光,而那些时日之后,莲花坞的莲,于她而言已是人间死物。

    这一段往事,除了连氏,还有另一个人亲身经历,那便是了伯。当年他受连老爷器重,更十分疼爱连舞月小姐,便帮着她四处打听二少消息,却也眼看着自己辛苦照看的连氏茶庄一夜倒闭。再护着二人在莲花坞幸福度日,却也亲自把二少送出莲花坞后再也未见他回,而今日,他替舞月小姐等回来的,却是二少的儿子。

    新月如眉,温柔地横在夜空,须发皆白的了伯独坐堂外,听着屋内人的谈话,忍不住亦老泪纵横。

    “后来,父亲怎么却娶了我母亲呢”孙朔风亦双眼含泪,问道。

    “时至今日,我也不知,为何我们隐居莲花坞,却有朝廷的人找到此处,手持圣旨,说是皇上、也就是当年的郡王赐婚孙郎和公主。孙郎欲抗旨不尊和我远走天涯,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况且抗旨之罪足以灭门,我又怎能眼见因我们二人的幸福再毁掉一个孙家呢。所以我以面圣说明情由为由,说服孙郎北上京师。而那时我已怀有鹤影。我知道他这一走,定难再回,所以并未告诉他,免得牵挂忧心。”连氏泪眼婆娑的望着鹤影道:“只是苦了鹤儿,出生至今,未见生父。”

    连鹤影见状,生怕母亲问起父亲现状,连忙打岔问孙朔风:“父亲北上之后的事,母亲几乎不知了,风弟可能讲些来”

    “我只知,父亲娶了我母亲静宜公主后,被封为安塞侯派往辽北草原,母亲一起前往。他们到辽北的第三年,我便出生了。小时候,几乎不见父母和朝廷及我祖父叔伯们来往,接到的信件也只是官文。只是偶尔父亲的一些老友会到草原做客。我们一家三口亲自牧羊挤奶,过着极为简单快乐的日子。父亲潇洒豁达,从小教我为人要快乐洒脱。母亲更是不像娇生惯养的公主,我们父子的饮食起居都靠她照顾。有一次我无意中偷听到,母亲提议让父亲南下找寻连姨,但父亲说为保大家平安,还是不见为好,至于个中情由,至今我还未得知。”

    连氏听闻别后之事,早已泪满衣襟。连鹤影更是一边伤心着一边生怕母亲问起父亲现状,遂再打岔道:“秦姑娘和风弟远道而来,看我们都哭哭啼啼的说了半天话,也没好好吃饭,再不吃菜全凉了,他们今夜都要饿的睡不着了。”

    连氏闻言,才抹泪含笑,夹菜给孙朔风与秦慕芫。几个人恍恍惚惚吃过,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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