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天德阴沉着一张脸，陪夫人和儿子在后园赏月。万夫人因女儿漂泊在外，一直愁眉不展，万慕松只得不断安慰母亲：“妹妹武功不低又机灵聪慧，况且有万通庄的弟兄四处照顾着，母亲不用担心，说不定此时她倒过的比我们都高兴呢。”
万夫人听儿子如此一说，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点点头道：“我不担心。”转而又眉头紧锁。
万天德见状，一双眉头早就皱做一团，鼻息不觉加重。
恰在此时江南望走了过来，向万夫人微微揖礼罢，道：“庄内有些紧急事务，需要庄主眼下定夺。”
万天德闻言，道：“松儿，你好好陪你母亲赏月，我先去处理事情。”说罢，径直同江南望来到书房。
“谦王那边传话来，问咱们对这次武林大会有何打算。”
“他呢可有什么话带过来”
“只说眼下这个宗主窝囊的很，亦可弃之，甚至杀而以绝后患，其他倒没吩咐。”
万天德听江南望如此一说，冷笑道：“当年他非要扶持一个西北小帮派来充大，万通庄费了好大功夫才把那个什么马家帮的马三通拉上帮主之位，如今倒嫌窝囊了。”
“如今的马宗主，确实是个不堪大任的混吃混喝之辈，做武林宗主这些年也只是听命行事。恐怕，谦王看中的正是这一点。”
“那倒也是，但是如今再扶持一个马三通就有点说不过去了。眼下武林各派蠢蠢欲动，早就等着这一次的武林大会，如法炮制下一任武林宗主并不可行。据你观察，谁能接掌马三通之位”
“按照咱们中原武林的规矩，武林宗主须经东南西北四大盟多数推举才得以坐上宗主之位，而四大盟各自统辖盟下帮派，盟内之事经由各盟盟主向宗主汇报议定。这宗主，也向来大多是四大盟盟主人出任。论起眼下各盟，万通庄自然是其中翘楚，庄主对宗主之位，可有心思”
万天德闻言一笑：“什么武林宗主，我万天德既然能帮别人登上那个位子，自然不屑于此。树大招风，万通庄向来不露锋芒，你应该清楚。”
“既然庄主无意，那其他三盟之中，我们若找不到可以控制的，便找可以拉拢合作的。北盟主太白剑派吴良镛，虽是个忠厚耿直之人，德行可靠，但过于迂腐，恐难与我结盟。南盟主漕帮单信天，素来是万通庄和谦王的死对头，朝廷也倚重他来对抗谦王势力，自然绝不可让他做了宗主。剩下西盟，蜀中金家金员外能一直稳坐西盟之主，跟他的财力脱不了干系。如今金家已交由其子金赟掌权，此人年轻气盛野心勃勃，估计定会一争宗主之位。但金家在江湖上势力一直居中不上，如果万通庄肯作盟友，应该不是难事。”
“我记得你提起过这个小子，年轻人即便行事老道，也不可能无空可钻。况且如果他真的如传说中那般有野心有眼光，和我万通庄合作当然是一单划算的买卖。”
“不过，听说单信天对这小子也是极力拉拢。”
“单信天这个老狐狸，我放纵了他这么多年，也该收拾一下了。你去找一下水云裳，将当年江南云氏灭门一事的传说讲给她听。另外把我们搜集的漕帮和那些官员贪污受贿的账簿也带去，顺便告诉他尹梦魂的去向，此事你明日就去办。”
江南望听万天德说罢，敬服应是。
“派人去蜀中金家，带上松儿的生辰八字，让金员外和金赟看看和金家大小姐配不配，若是相配，我万通庄便重金求娶。另外告诉金赟，我十分欣赏他的才干。”
“此事好歹也算是做媒，派万通庄的人去恐为不妥，江南画圣吴献子和金员外是丹青好友，恰好他和属下也有些交情，不如请他前往，庄主意下如何”
“就按你说的办吧，另外让吴献子先生将魏晋顾恺之的洛神赋图捎去，送给金员外做见面礼。”
“庄主真是心思细腻，金员外素来痴迷于仕女图，这一幅魏晋真迹，可是价值连城世间无二，定能让金员外欣喜若狂。不过，此事要不要先跟松儿商量一下”
“以后有机会，我会跟他讲，眼下八字还没一撇，先不用让他知道。”
“好。”
大事安排毕，万天德才想起问道：“最近可有芫儿的消息”
“我们的人只在无名客栈见过，之后再无音讯。不过芫儿那么爱凑热闹，此次武林大会肯定会去的。”
“这一次我就不出面了，你代我去吧。那些戏，我就不去看了。”
“那若是碰到芫儿，我要不要把她带回来呢”
“依她的性格应该不会让人认出她来，她既然在外不愿与万通庄有任何瓜葛，你见了不理便是，随她去吧。”
月至中天，清亮如昼。江南望出去后，万天德在书房的窗口望着当空明月若有所思，“芫儿”，他在心中默念，“你若能让爹爹省心些就好了。”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即便中秋已过，西湖水里那轮月亮，也依然浑圆如银镜一般。只是偶尔来几丝风将湖面吹皱了，吹得月亮晃晃悠悠的，让人看得头晕。
水云裳一声不响地依着云楼顶阁的栏杆，望着水中月，半晌不语。
身后桌边，一个和水云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人，也一声不响地静坐着。若不是水云裳着紫棠色纱羽衣裳、梳着云堆一般的发髻，而桌边的女子穿水绿色布袍戴一顶漆纱圆冠，恐怕真会教人以为一旁的是水云裳的倒影。
“当年父母惨死云氏灭门一案，我已经查出是谁所为，你答应过我，会帮我复仇”水云裳终于出声，不过，这一次比不得往日悦耳莺声，而是变得低沉可怖，好似每一句话都是费了全部的气力从脚底下发出一般。
身后桌边静坐的女子闻言，缓缓道：“虽然我离家比你早，也没有亲眼见过那一场血光之灾，但毕竟我是爹娘的女儿你的妹妹，就算师命在先，灭门之恨，也该要报仇。”
水云裳听罢，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你没亲眼见，是你的福气。这么多年了，我还是常常被那晚一般的噩梦吓醒。好大的雨，雨声里全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我闻到的全是甜腥的血气，奶娘将我塞到床下，我才侥幸活下来，我吓得抱着头抖了一夜，等到天亮时，才敢从床下爬出来。那大雨还在下，院子里外的地上全是血水，爹娘都是一刀毙命，除了我，云府无一人生还。我从横七竖八的尸身堆里走了出去，发誓一定要让仇人血债血偿。可是，我查了这么些年，都一直毫无头绪。好在老天有眼，狗咬狗咬出云氏血案的幕后凶手。单信天，我云裳对天发誓，定叫你在我的手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姐姐，你要我如何做呢”桌边的女子缓缓问道。
“云心，从现在起你就在云楼好好督促姑娘们习武，不要再似从前那般散漫，我要三个月内她们都变成一等一的高手，无论使什么招数武器都好，我要她们想杀了谁就能杀了谁”
“这个恐怕有点难为她们，不过我会尽力。”
“不管多难，都要给我想尽办法。其他的事你暂且不用理会，让我好好盘算盘算。单信天这个狗贼我绝不会让他轻易死了，我要一刀一刀割他，慢慢将他折磨到死。”水云裳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悦耳，只是，听到人心里却比刀光还寒。
原来这水云裳并非本姓水，而是曾经江南显赫富商云氏遗女。当年，云老爷虽家财万贯，但一直膝下无出，直到年届不惑夫人才有了身孕，未曾想一生下来，竟然是一双凤胎。两个女儿渐渐长大，都生得天仙般好看，但二人虽是一胞所出，却性格迥然不同。大女儿云裳，自小开朗活泼，胆大好动，特别会讨父母宠爱。小女儿云心，却是长到四岁才开口说话，素日喜静，从不见笑颜，也从不主动与任何人亲近，常惹得云氏夫妇哀叹忧心。
至一对姐妹花长至六岁生辰，一家人正在厅内摆宴庆祝，有一灰袍尼姑上门求见，自称是十梅庵定月师太，央云老爷准许自己将云心收为徒弟，带走学艺。
云氏夫妇老来得女，自然舍不得让师太带走。岂料六岁的云心却向爹爹禀道：“爹娘有姐姐陪在身侧，得享天伦就够了。还请允准云心随师父离家学艺，学成之日定然回来探望爹娘。”
云氏夫妇见小女儿一脸坚决，无奈只好允准。
岂料第二年，云氏满门遭难，只剩下云裳一人被奶娘护在床下幸免于难。
七岁的云裳虽尚年幼，但已聪慧伶俐。因家门前有一条河水趟过，便改名为水云裳，先是投在粉巷一家青楼做了伺候丫环，后因貌美聪慧，被鸨母相中，教习琴棋书画，十五岁便夺了当年的花魁牌名。再几年，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钱人手，竟是在西子湖畔盖了这座让粉巷所有风月之地黯然失色的云楼，且手下姑娘各个体态醉人美若仙子，引得上至达官显贵下至引车卖浆，无不向往，有钱人下江南，自然必去云楼，没钱的就是在云楼门前走一遭，也便成了引以为傲的谈资。
云楼虽是风月之地，却也无一人敢于造次。任你是何等富贵，若是相中的姑娘不愿意相陪，也是无可奈何。曾有人因不遵从此规矩，率手下闹事，次日便齐齐死在了西子湖畔，尸首沿着白堤被摆得整整齐齐，全身不见一丝伤痕，看似平静睡着，人却早已死的硬邦邦了。有人报了官，官府也查不出什么，也就不了了之。自此便无人敢在云楼撒野。而有幸得云楼姑娘服侍过的，被人问及情形，却也说不出个一二来，只记得飘飘然欲仙欲死后便昏睡过去，等清醒来时，已有伺候梳洗的丫头在一旁候着，夜里抱的姑娘却已不见踪影。当然，云楼里会接客的不过是下等女子，真正品貌出类拔萃如云楼四美者，能见其艺已属幸事，陪酒之类那是妄想，何况一亲温香软玉。
正因如此高傲苛刻的规矩，云楼更加成为天下男人心中的圣殿。水云裳也因此扬名天下，被誉为一代花凰。
十五年后，当年的云氏老宅已变成一堆长满了荒草的焦砾。自从那场血案之后，方圆数里再无人烟，四围更是阴气森森，唯有门前那条河，照旧清亮地流淌着。
第二十三章：云氏姐妹（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