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百姓人家 > 五十四

    1975年,自己下乡七年了。在农村呆了七年的知青是什么心态他不会懂,正如自己不懂他为什么会对一个拜金家庭出生的女孩耿耿于怀。有人觉得婚姻破裂不外乎第三者插足,其实这种情况占离婚率不是很高,大多数人离婚有各种状况,婚姻的破裂有一个过程。四笛对台利民本来就没什么爱,只不过需要结婚。生活中的格格不入,不满在慢慢积累,有一个量变到质变的过程。当有一次两人发生不快,台利民拿钱焕婕在床肚下脱裤子说事,这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四笛的承受度达到了极点。四笛盛怒之心指着他鼻子:“要不是我插队十年,我怎么会跟你这种人结婚,如果我二十岁遇到你,正眼都不会瞧你一眼。”台利民听四笛骂得振聋发聩,震得他脸部肌肉沸反盈天,抖得停不下来。四笛怕台利民抖累了,脸部肌肉平坦后会赏她老拳,正准备逃。台利民脸不抖了,哭起来,求四笛看在星星份上原谅他,他知道自己错了。其实他在小学就不相信钱焕婕会跟男生躲在床肚脱裤子。维护一个家庭不容易,希望四笛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四笛总算看到了台利民的长处,他不是小人,是君子,君子动口不动手嘛!但即使他是君子,四笛还是决定跟君子离婚。人就是这么怪,一只碗没破时总是不称心,嫌它不是白玉杯,好像还有裂纹,真的“哐当”一声四分五裂,才觉得有碗真好啊,至少可以用它吃饭。台利民不肯离婚,四笛不由他不肯,带着星星住到娘家,这婚不离也只得离了。

    五笛在四笛离婚不久也离了婚。钱坤寿在跟同事们介绍儿女婚姻状况时总结:“离婚率百分之四十。”五笛跟龙东有过一段美好的婚姻,很罗曼蒂克,两人常勾肩搭背,带着小美,逛逛马路,看看电影,游游公园。时间长了,龙东狐狸尾巴露了出来,他是个萝莉控,见不得年轻漂亮的女孩,一见靓妹骨头立刻失重十分之九。一开始五笛不当回事,觉得文人无行,是正常现象,有几个才子不喜欢佳人的?时间长了,五笛觉得龙东是马角乌白——怪胎。龙东父亲是大学马列主义教研室主任,老革命,正统得很,从来没有花边新闻。龙东不像龙教授的儿子,他的荷尔蒙不是偶尔勃发,而是不停地勃发。五笛觉得跟这支行走着的荷尔蒙做一家人累,五笛不喜欢捉奸,更不喜欢被人当成怨妇,只能跟龙东离婚。五笛前公公说离得好,从小就知道东子不正干,他还穿开裆裤就踮起两只小脚尖强吻隔壁女孩小苹果。五笛没跟龙东离婚前,龙家有几个人都想通过老爷子往大学调:龙东姐姐、龙东妹妹、龙东姐夫、龙东妹夫,还包括龙东。但老龙只出面帮五笛调进了大学,就此打住。老爷子敏感到儿子靠不住,想帮儿媳妇找个好点的落脚处。事态发展果然不出老爷子预料,龙东跟五笛的婚姻以离婚收场。

    五笛刚进大学时有点难。她没有学历,不能教书,只能打杂。龙教授又帮已经是前儿媳妇的钱焕菲争取到了脱产上大学的机会。五笛也争气,脱产上大学是要经过考试选拔的,五笛只有小学毕业学历,初中只上了不到一年,硬是凭自学初高中课本通过了考试,上了汉语言文学专业。毕业后又再接再厉,上了该专业的研究生,拿到硕士文凭后,才理直气壮在大学开课教语文。学校给五笛分了套二室一厅,让她离婚后不必带着小美回娘家住。不像四笛摇摇欲坠的皮鞋厂,别说盖职工宿舍,工资都已经朝不保夕,有一顿没一顿的,常到月底关不了饷。商品经济大潮冲击,雨后春笋般涌现的民营皮鞋厂,生产的皮鞋,价廉物美还好看。四笛所在的国营皮鞋厂,做了几十年猪头皮鞋,三块鞋面;前面一大块,左右两小块。相当于商店橱窗里琳琅满目的新潮皮鞋,这三接头早老土得失去了生存空间

    十九

    钱坤棠数十年跟盛瑶琴同在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两人虽然是前夫前妻,不是夫妻,但毕竟育有二子,都又上了年纪,也算抱团取暖,相互有个照应。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有一天,盛瑶琴在洗手间沐浴,听到客厅传来电话铃声,她赤裸裸爬出浴缸奔去客厅接电话,脚下一打滑,跌倒后再也没爬起来。盛瑶琴有冠心病,又上了年纪,跌跤犯忌。

    其时钱坤棠跟旅行团去了阿拉斯加。旅游结束,当他进家,见了赤身裸体死于客厅的盛瑶琴惊骇不已,赶忙打电话报警。警察赶来后查明,老太太系自然死亡,并非钱坤棠谋杀。

    钱坤棠虽然摆脱了杀人犯的嫌疑,还是吓破了胆。原本他对回国三心二意,可回可不回,最好不回。盛瑶琴之死让他下定了回国的决心。盛瑶琴死还有前夫为她料理后事,他怕有一天,自己也来盛瑶琴这么一跤,臭在家里都没人知道。

    既然准备回国,当然是投亲靠友。钱坤寿跟钱坤棠有过节,这过节钱坤棠一直牢记在心。感情不顺的人,心胸放不开,容易钻牛角尖,记仇得狠。钱坤寿一辈子夫唱妇随,琴瑟和谐,早已把当年砸棠哥诊所的事丢到九霄云外。钱坤棠丢不掉,他回国不可能投奔钱坤寿。

    钱坤棠跟钱坤强兄弟情深。如果钱坤强活着,钱坤棠回国的首选应该是东北。怎奈强弟已逝,大伯子怎能投奔弟媳?虽然入了美国籍,到底还是华裔,瓜田李下,这个道理他懂。加之钱诞桦不肯去美国,这成了钱坤棠与强弟家的过节。两个弟弟家都不能去,钱坤棠回国别无选择,只有回老家投奔佳弟。这也是他在国内的房子要买在老家,而不是其他地方的原因。

    临镇濒临长江入海口。钱坤棠到的那天,钱坤佳、左婉去码头迎接。为了迎接这庄严隆重的时刻,左婉这辆眼看就要报废的大板车强行挤进4s店,做足了保养,美容店,发廊,足浴,按摩,折腾一周。即使这样,钱坤棠第一眼见到的佳弟媳妇却是;夸张搞怪的挽了只高髻,脸涂得里三层,外三层,看不到本色,一条直不隆桶的黄旗袍垂到脚跟,腰部还系了条金色腰带,勒出一道凹槽,凹槽上下的肉鼓鼓囊囊,跟旗袍衔接的是金黄色钉跟鞋。钱坤佳挽着她。怕她脚底打滑,或者钉跟鞋嵌进石头缝里,做出刮三的肢体动作,在贵客面前失礼。

    码头上晴空万里,海风习习。蓝天白云下,树啸鸟语,花红柳绿。

    出码头就是当地第一大街工农路。钱家政府退回的房子正是在这条路上。

    小地方机动车少,空气清新,雾霾对于临镇人而言,就像非洲人一辈子没见过雪是什么样子。

    钱坤棠虽然上了年纪,西装革履,风度仍然很拽。他留着长胡子,钱坤佳不喜欢留胡子的人,他自己胡子天天刮,跟眉毛保持一致。他不理解棠哥为什么要留胡子,更不理解有些男人,胡子长到发根下边,因为留了长胡子,搞得满脸都是,只露出眼睛鼻子嘴,让它们看看世界,吸点空气,吃点东西。钱坤佳觉得留这种胡子的人,就是在脸上安了只垃圾桶,藏污纳垢方便。胡子上沾满馊粥烂饭,残羹冷炙。男人大多有点懒,饭后碗都懒得洗,更别说饭后顿顿洗胡子。但对棠哥的美髯飘飘,他不敢有半点睥睨。棠哥是美国人,棠哥的长胡子是在美国长长的,如果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么一方水土同样养一方胡子。棠哥的美国胡子,怎么能跟中国糟老头子脸上的长胡子归类?

    钱坤佳胁肩谄笑致欢迎辞:“欢迎棠哥!欢迎棠哥落叶归根。愿棠哥在故土安度晚年,长命百岁!”

    左婉听钱坤佳欢迎辞没致到点上,忙站上前,挤出一脸粉褶子:“棠哥,婉妹是粗人,不懂花里胡哨,说话直不隆筒。我说句实在话,今天,我们就是来接财神爷。”

    钱坤棠做了几十年美国人,仍然一口临镇土话,乡音不改,连普通话都不会说。英语当然是他的强项,可惜他这辈子,最拿手的语言,已经英雄无用武之地。

    他听佳弟的欢迎辞甚感入耳,婉妹到底脑子不灵光,说出来的话阿五卵兮兮。自己在美国也就有口饭吃,到了这瘟娘子嘴里居然变成了财神爷。穷相毕露,私门头出生的,到底小家子气。

    小地方没有公交车,当年连的士都没有,只有三轮车。一辆三轮车只能坐两人,弟兄两坐一辆,左婉坐一辆。等左婉车骑走后,钱坤棠训弟弟:“佳弟,我知道你从小眉毛长得淡,难不成姆妈连眼睛都没帮你生得好?这种娘子你也敢讨?站无站相,扭胯耸腰。我们钱家媳妇,个个标致得很。你大嫂就是脾气差了点,论长相没话说,还能说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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