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阿秋腿长手长，快了她一步，她再想反手抽出别在腰上的左轮手枪，已经来不及了。手堪堪碰到枪柄，他已经举起了乾军的那把枪，对准了她的脑门。
她直视着面前的人。其实倒也不觉得委屈。她挟持了他，还几次威胁要杀了他，如今他找到机会反制于人，实乃情理之中。杀了她，虽然仍有成百上千的乾军，但至少先除了一层威胁。面对乾军时他们可以同仇敌忾，可没有了乾军，他们俩仍是势不两立的死敌。
冰冷的枪口对着脑门，她的喉咙颤了颤，求饶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口。
而他的表情也凝重下来。几天了，他始终是一幅对什么都不甚在意的轻浮样子，哪怕是他自己的生命。面对一个挟持他的人，他本可以眼都不眨就一枪打死她，但手却怎么都扣不下扳机。
她也没给他多余的考虑时间，突然头一歪，伸手劈在他手腕上，夺过了枪，两人的角色便已经互换，他又变成了她的俘虏。
“哎哎，我刚可没开枪，还刚救了你一命。”他有些不满的提醒她，脸上仍旧没有惊惧之色。
其实他早就感觉到，这女劫匪虽最初看起来凶悍，但并不会真的杀他。她眼里没有杀意，没有杀手惯有的冷血和漠然。她很勇敢，敢放走队友独自一人和二十多个南府军对阵，可劫持他的时候，别人不知道，他却听到了，身后咫尺之距的劫匪，呼吸里带着紧绷的急促和颤抖。她很紧张。
可她仍怒视着他，她有点生气，之前说好同仇敌忾的。
“其实现在他们想抓的人是我，不如你扔下我自己走吧。”他又提议道。
她瞪了他一眼，有些泄气的收了枪，拉着他继续往前走。
他仍不死心，在她身边说：“你劫持我不过是为了活命，现在想活命就应该离我远点，你放了我，我们分道扬镳从此各某生路，不好吗？”
她坚决的摇了摇头，说：“不行，乾军这么大动干戈的抓你，你肯定很值钱。我得把你带回去。”
“原来是为了钱。”他有些鄙夷。
她又摇了摇头，说：“不是。是为了前程。”
他突然有些想笑。一个十六七岁的毛丫头，在他面前说什么前程？可他忍住了笑，说：“你为了你的前程，便要搭上我一条性命？即便等到你功成名就那一天，就不会良心不安？”
咦？她突然觉得他的话有几分道理，想着想着，怜悯心就要冒了出来，却突然想明白了，转过头看着他，目光澄明，说：“你是南府军，我是沈武军，我们原本就是势不两立的死敌，我抓你有什么不对吗？”
他抓了抓头，原来这小丫头脑子转的也挺快，这么快就被她找到借口了。便又改口，“那不如你跟我回南府吧，我许你前程。你想念大学还是出国留洋，又或者嫁个富商或高官子弟？”
她看也没看他，轻嗤一声，“嗤，谁稀罕。”
“等等。”他在一处院落外站定，“走。我们藏这里。”
街上的乾军太多，他们只能挑着人少的小路走，可人生地不熟，又没有地方可去，就像两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箱子里乱窜，随时都有撞上乾军的危险，不如找一个相对稳妥些的地方躲着。
小春跟着他往里走，这大约像是个戏楼模样的地方，他们从后院翻墙进去，进了楼里便是一排排的客房，有些像客栈，但楼里又有丝竹曲艺之声。
她只觉得廊道间比别处的客栈昏暗许多，别家店都喜欢建得明亮宽敞，偏此处窗子不透光，还处处拉帘子横屏风。且也不知道入鼻的是股什么香味，起初还觉得好闻，闻久了便觉得有些呛。
又走了几步，忽然见两个人影从一间房里推门而出，为避人耳目，他两人立刻隐到墙角处，就见着房里出来的是一男一女，搂搂抱抱的走在一起，那女子穿着无袖的旗袍，裙上的高叉都快开到大腿根了，走起路来如水蛇般摇摆，一会儿贴在男子耳边说些什么，一会儿又娇媚撩人的笑了起来。不一会儿便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小春愣了愣，似想起什么，又琢磨了一会儿，才瞪了眼睛问阿秋：“这儿……这儿是窑子？”
阿秋“啧”了一声，纠正道：“什么窑子，这是花楼。”
只不过是说起来好听些罢了，但小春似懂非懂，只点了点头，“哦。”脸上的神色也无大变化，只是稍皱了眉，似不怎么喜欢这个地方，却没出现他想象中的难堪或恼怒。
对于这方面，她确实是迟钝了些。她在军营长大，身边除了男人，就只有三四个女同学和几个洒扫杂事的姑姑婶婶，没人教她那些男女之事。但她时常跟那些男人混在一起，晓得“窑子”是个什么东西，那是个不好的地方，也晓得那是男子去找女子寻欢作乐的地方。但寻常姑娘家的羞涩和避讳，她几乎是没有的。
不过这地方确实是个躲避的好去处，人多杂乱不说，还到处都有遮蔽掩藏的摆设。且能喝得起花酒叫得起姑娘的，多半是达官显贵，乾军即便查到此处也不至于太放肆。
阿秋找了一间未上锁又熄着灯的房间，推开掩着的门，趁没人瞧见钻了进去。
屋子里除了比外面更浓的脂粉香，还隐隐有些霉腐味，因被香味遮着，倒不大闻得出来了，只是那靡乱的气息却遮不住。床铺凌乱，妆台上散着几盒脂粉花膏，显然是一间有人住的屋子。
“待会儿要是有人回来了怎么办？”她问道。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说：“这个时候不在屋子的姑娘，必定是昨夜就出去了，而现下还没回来，十之八九今日是不会回来了。”
风月场的规矩，小春哪里会懂，他既这样说，她自这样信。又见他在屋子里翻来找去，找出两件旗袍来，丢给她，说：“扮扮装吧，方才在客栈也不知还有没有人看见你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