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干突然开口道:“看着陛下写的书法,不禁让臣想起了几个人说过的话。”
由于他坐在那里太过安静,很容易教人遗忘他的存在,司马衷转头望向他,眼神闪动,说道:“叔公请讲。”
“陈思王(曹植)曾称赞父亲说,‘魁杰雄特、秉心平直。威严允惮、风行草靡。在朝廷则匡赞时俗、百僚侍仪;一临事则戎昭果毅、拆冲厌难者,司马骠骑也。’丁谧、毕轨等人也说父亲有大志而甚得民心,臣倒是有些怀念他们了,数十载倒下去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有些人能记得,有些人却记不起来了。”
司马干说这番话的意思是失败者往往很快就会被人们忘记,曹家的江山落到了司马家的手上已是不争的事实,统一汉末三国的终究还是司马氏族。
司马氏王室力量还很强大,这些世家大族还得依附于皇权,虽是皇权与士族共治天下,但除掉杨骏后,已经没有一个高门大族敢公开挑战皇权。
司马干咳嗽两声,冯贯递给他一杯茶,他没喝,反而看了看跪在地上的裴頠,意味深长的说道:“裴侍中公忠体国,人臣之心,人臣之礼,人臣之忠,这些年他始终未变,只不过有些时候他也很难,他是个厚道人,想着给大家留面子,只是苦了他自己,陛下也不要太苛责他了。”
司马衷淡淡道:“还是叔公了解他的心思,也理解他的心思。”
裴頠双手递上辞呈,说道:“臣本朽木之才,实不堪大任,恳请陛下恩准,让微臣辞官归隐。”
司马衷接过那份辞呈,扶额一叹,不能做到对自己绝对忠诚,他宁愿放弃这样的贤臣。
“逸民,在你出宫前还是去显阳殿看看皇后吧,你总归是她的表弟,兴许你的话她还能听进去一些,长渊,你也陪逸民同去。”
贾谧颔首道:“臣遵命。”
宫门外,白袍少年迎风而立,她能够想象裴頠将遭到怎样的责难,对于裴頠来说,自请辞官是他在即将到来的皇权漩涡中退步抽身最好的方式。
青珠提醒过雨轻,裴建有可能会被石崇的亲信利用,可是雨轻并没有将此事告知裴家人,因为她一直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可以让裴頠与司马衷他们君臣之间出现裂痕,甚至走向彻底分裂的导火索。
由陌文的案子引出了五年前的武库大火,张华也牵涉其中,还有宋清这么个看似无足轻重的人,他也许有着双重卧底的身份,到底他是谁的人,估计将成为一个谜了。
裴頠一定会设法把张华撇干净,同时也会顾及贾郭还有某些世家大族的颜面,那么他只有牺牲自己的仕途,这也是雨轻期待看到的结果。
只不过裴頠正值壮年,就失去了仕途,他应该感觉很惆怅,也许还会心情低落很长时间,雨轻的心里也有些不安和难过,她渐渐低下了头,晶莹的泪珠从微颤的长长睫毛上滑落下来。
“雨轻,你怎么又哭鼻子了,难道是一直等我等不到就难过的哭起来?”
说话之人正是准备和缪胤等人进宫去的郗遐,雨轻抬眸看着他,他穿着一身崭新的官袍,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郗遐这次返回洛阳后,倒是没有先去裴家看她,而是处理了一些私事,等到他空闲下来去裴家时,雨轻却去了小镇上,今日倒是他们分别一年多的重逢。
谷</span> 雨轻怔怔的站着,也许是太意外,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郗遐却从袖中取出一个鸽子蛋大小的红宝石,放进她手心里,微笑道:“近日公事太多,过些天我过去找你。”
郗遐看她仍在发呆,就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然后随着缪胤他们相继进宫去了。
裴頠正好朝宫门这边走来,缪胤和几位尚书台的同僚略停下步子,对他施了一礼,裴頠勉强的笑了笑,又看了看郗遐,什么话也没有说,很快走出宫门。
一个是酝酿了许多抱负的意气风发的青年,一个是黯然退场的失意人,就像是一支球队的新老交替。
郗遐和缪胤他们继续朝前面走去,只是他又回头望了一眼裴頠潇洒却很落寞的背影,大袖随风晃动,他的脸上也没多少笑意,很快转过头去,脚下步子不曾停,反而加快了。
当雨轻望见裴頠走了出来,就疾步冲进他的怀里,紧紧抱住他,脸颊贴着有些冰冷的官袍,泪珠再次滚落。
裴頠伸手轻轻擦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埋怨道:“好好的哭什么,天冷了,你不好生待在牛车里,却傻站在这里吹冷风,冻坏了生病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有大白。”
雨轻抱起大白,把裴頠冰凉的双手也放到大白身上,破涕为笑道:“六叔,我们回家吧,你之前答应要陪着我演一段皮影戏的,你可要说话算数。”
裴頠点点头,牵起她的手慢慢走远,对这里不再有什么留恋,他看到郗遐,就想起自己年轻时也是如他这般朝气蓬勃,心怀斗志,他希望郗遐在这里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给衰落的晋廷注入一股新生的力量。
暮色将近,两辆牛车在梁王府门前停下,卢播和令狐邕并肩走入王府,径自来到玉澜堂。
却见王铨正与司马肜对弈,王铨还说着梁国那边的情况,卢播款步走进来,施礼道:“王爷,陆云巡视梁国,查办了几名贪腐官员,如今已经前往谯国了,不过他的弟弟陆玩现在还留在梁国,看样子他们兄弟是打算兵分两路了,说起来都是东衡兄家的私塾太乱了,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王铨面色难堪,说道:“我已经给陆云写了封书信,公事公办,就算是族中子弟犯了法,我也绝不会包庇他的。”
卢播撩袍跪坐,呵呵笑道:“东衡兄,事情没那么严重,再说在王家私塾念书的孩子还有跟谢家、殷家沾亲带故的,他们两家同样也有嫌疑。”
司马肜仍旧观察着棋局,沉声问道:“崇文馆的案子可是都了结了?”
“是的,蒋美人死了,中书省那边已经下达了对淮阴蒋氏满门抄斩的命令。”卢播说着又递上一个信封:“王爷,这是李如柏刚才亲自送过来的东西。”
司马肜打开信封一看,里面装着从茂先楼出入登记薄上撕下来的那页纸,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名字上,沉吟道:“原来是他,连石崇这只老狐狸都被他算计了,还真是一个手段高明的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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