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那一年，少女顾向姗见过走廊中夕阳映照下的林修之后，又陆陆续续的见过很多样子的他。
她看到过在校园里蹲下来喂流浪猫的他，清瘦高挑的少年将矿泉水倒在手掌心，放到很低的位置让小猫喝。那些年，如果你跟他在教室门口碰上了，他会主动停下脚步侧身让你先进去；如果到了冬天，你跟他在挂着厚门帘的大厅门口遇到了，那他走出去的时候，一定会先回头看看身后有没有跟着人，如果有，他会转身面向你，看着你走出去再放下。
她看到过晚上穿着睡衣跑下楼接母亲回家的他，那时候最近的公交站牌离大院儿有九百多米，夜班车是十点。只要他在家，就一定会骑着车子去公交站牌等。尽管他母亲多次笑着强调，军属大院儿附近，有什么怕的呢？
他说，他怕妈妈觉得孤单。
那时候顾向姗不懂。
直到高三全校统计学生信息，她作为老曹最得力的助手，帮老曹在电脑上录入学生信息，看到他在父亲这一框中填着“烈士”二字，才明白他那句“怕妈妈觉得孤单”是什么意思。
高三下半学期，有一次老曹找他谈话时，她正在办公室最后边的空桌上改物理卷子。那一天老师的办公室里空荡荡的，大家都去吃晚饭了，没有人注意到她也在。
老曹说：“你妈妈刚才给我打电话，说你父亲是空军烈士，曹老师还是第一次听说你家的情况。”
“嗯。”林修点点头。
“根据政策，只要你提供证明，高考就可以加分。但是……我听你妈妈的意思是，你不想要这个加分？她想让我劝劝你。”
林修反问：“曹老师，没有规定必须要吧。我可以不要这个分吗？”
老曹疑惑：“为什么？你加上这个分，说不定就能进清华北大了。”
“因为我不加这个分，也能考进空飞院。我不想打扰爸爸，他的牺牲，不是为了给我换高考分的。”
一向很拽很凶的老曹沉默了。良久，他叹息一声，语气温柔又感慨：“好孩子，你想好了，一定要考空飞院吗？”
“在爸爸牺牲的那一天立志，从未改过。”
“可你妈妈，好像不同意。你能明白她的担忧吗？”
“我明白。”林修说完沉默了片刻，就在顾向姗以为他不会再说什么的时候，他又缓缓说道：“曹老师，我爸爸是牺牲在和平年代训练场上的烈士。只要从军，牺牲就应该是生命中的一部分，那是使命，是职责。就算那天不是他驾驶那架出事的飞机，也会是别人。可没有训练场上军人的牺牲，我们就不会有保卫和平的力量。我没有什么伟大的英雄梦，我只是觉得，飞行员里少了我爸爸，那我就应该补上去，子承父业，继续他的职责，完成他的事业，守卫一方领空。我相信爸爸也会支持我的选择，他说人应该心有堡垒，并守护一生。子承父业，尽职尽责，就是我的堡垒。”
听他说完这些话，原本坐在椅子上的老曹，慢慢站了起来。他眉眼有了笑意，很用力很用力的拍了拍林修的背，语气赞许又敬佩：“林修，你是个有志气的孩子。请你守护好你的堡垒。你妈妈那里，我会尽量去做思想工作的。”
林修笑了。
少年的肩膀脊背还没有发育锻炼的那么宽阔厚实，甚至有一点点清瘦，可落在顾向姗眼睛里，他就像一座高大挺拔的山、一道巍峨结实的桥、一片广袤有力的原野，到处都是坚定的、充满希望的生命力。
那一瞬间，这种蓬勃的生命力一下子就进入了顾向姗的血液。她仿佛看到了搏击长空的雄鹰发出欢快的长啸；遨游深海的大鱼迅猛的越出水面扬起冰凉的水花；漫天漫地的劲草贴着地面疯长；飞越过森林的蝴蝶悄悄的落在一个男孩的肩上。
她看到了山川河岳，万里江河。那是生命的力量，是信仰的奇迹。
那一晚，她回家一拍桌子，激情澎湃的通知父亲顾政委和母亲向女士：“爸，妈，我要考空飞院！”
屋子里寂静了一分钟，顾政委和向女士彼此对视一眼，没有接话。
顾向姗再次阐释自己的梦想：“爸妈，我认真想好了。我要当空军，我要做飞行员。我要守卫祖国的一方领空！”
顾政委抬了抬眼皮，问：“知道你爸是啥军种吗？”
“陆军。”
“知道你妈是啥军种吗？”
“也是陆军。”
“嗯，不错。”顾政委放下眼皮：“那么，重说你要考哪里？”
“我要考空飞院，我要当女飞行员！”
顾政委的报纸还没放下来，她妈向女士就着急了：“老顾，你看你闺女，又疯了！”
顾政委迷惑的龇牙咧嘴，眉头拧成八字：“斯……你怎么要考空军？要……当飞行员？”
“我从小就有一个翱翔蓝天的梦想！”
“你放屁！”顾政委坐起身来：“你你你……什么时候有这梦了？”
“从小就有，真的。”顾向姗扯谎脸不红心不跳。
第十二章 他的堡垒（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