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事情往往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做了一件过于张扬的事情时，大家都会争先恐后表达他们的不屑一顾。但如果这件事情已经张扬到了极点，他们反而会对当事人敬而远之。
南樱在重重目光的扫描之下向电梯走去。
就在这天早晨，她打开手机刚刚一分钟，“海狼”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南樱，好几天没看到你在报社现身。”
“哦，是的。而且我知道我已经六天没有交出过一篇稿件，还缺席例会。这个月的稿分我肯定是完不成了。至于原因，你当然知道。”
稿分，稿分，一个晚报记者连做梦也经常梦见30个金光灿烂的稿分。
“不关稿分的事。”“海狼”说，“高社长让你去他的办公室。务必。”
南樱从他的话语中听出了“恐怕我也帮不了你”的口气。这可不是一个好的预兆。挂断电话之后，南樱在心里盘算着。我的新闻生涯就要结束了吗？报社已经决定辞退我了吗？如果是这样，在她失业之后，她可真是想不出本市还有哪家媒体愿意接受这个胆大包天、爱惹麻烦的女记者。除非是《新新人类》。或许当一名狗仔队员她还勉强合格，虽然她一度极端鄙视狗仔队，可是，小报的薪酬比晚报还要缺乏保障，谁能来替她支付城市蓝调和标志206的月供款呢？……
南樱在电梯门快要合拢的一刹那冲到了门口，电梯里的人好心地按开电梯门放她进去，南樱发现她是政法部最年轻的编辑小宁。
“你可算是出现了。”小宁甩了甩她刚染成酒红色的头发，说，“我每天都必须向接听读者热线的同事重申一遍，别再把市民打来的电话转到政法部了。可是电话还是响个不停。”
“哦，他们都说些什么？”
“说些什么？大概有十分之一的人特地打电话来赞赏你的举动。十分之二的希望和你一起痛骂那些没用的警察，还说他们早就知道会出大乱子。剩下的十分之七纯粹想知道你是何许人也。有个十七岁的男孩相信你和他是同一个星座的。”
“真对不起，因为我，大家的工作都受干扰了。”
“没有关系。我是说真的。‘海狼’昨天调侃说，至少我们现在成为了全报社与读者联系最紧密的部门，年终应该发给我们一个特别奖。高社长不是总把‘读者的关注是对我们工作的最高奖赏’这句话挂在嘴边上吗？——对了，你现在是要去他那儿？”
“没错。”
小宁拍了拍南樱的肩膀，抛下一个“你好自为之”的眼神，飘然走出了电梯。
南樱步入高滨的办公室时，他以一种从容而潇洒的姿势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了下来，然后示意南樱坐在了他对面的转椅上。“这个下午，我在看你以前的文章，说实话，文笔很不错。”
果然，一摞过去的《女性》专刊正放在社长面前。南樱瞟了一眼就知道，最上面的两篇配着火辣图片的文章是她去年写的《减掉腹部赘肉：度过一个“腰”里“腰”气的夏天》和《十二星座最匹配的男人》，这使她脸颊的温度顿时上升了三摄氏度。
“你在晚报工作了六年？”高滨问。
“是的，从我大学毕业开始。”
“2003年，我曾经给你颁发过年度先进工作者奖？”
“2004年。那是我在晚报得过的最高奖项，我一直都很珍惜。——我们都很清楚为什么我能得到您的召见。您不必为了照顾我的情绪而拐弯抹角。”
“很好。”高社长露出一个毫不介怀的笑容，“我们都很清楚为什么我们需要一次深入的沟通。自从你上次闯进我的办公室，我就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你会锲而不舍地追踪割舌杀手案件？”
“上次有一个警方的家伙也问过同样的问题，我的答案是‘野心’，我很高兴这个动机到现在仍然没有改变。”
“你到底对这个案件了解多少？在每一次案发之后采访都很详尽？”
“差不多。除了警方之外的渠道能得到的资料我都搞到了。”
“晚报的竞争对手呢？他们是否也掌握了同样的资料？”
“绝不可能。”
“太好了。”高滨用一支长城牌大头铅笔的一端指向南樱，“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你一定会愿意把这个新闻事件继续做下去，是吗？”
“什么叫做‘条件允许的话’？”南樱问，她一时琢磨不透在她面前的这位报社最高领导的意图。
“‘条件允许’，就是解禁，靠努力争取来的解禁，明白吗？——尽快把采访整理出来，写成稿件。”
“已经写成了。虽然我知道这可能是白费力气——”
“好极了。就按系列报道的路子，要留下继续发挥的空间，因为案件尚未结束。从现在开始，采访割舌杀手案件就是你唯一的任务。郎主任那边我会打招呼，你将暂时不受任务考核指标的限制。你的任何一篇稿件，都不需要经过编辑和主任的审阅，直接交给我就行了。这算是专门为你开通的绿色通道。另外，你的摄影水平怎么样？”
“一般。”
“那么再从摄影部抽调一个摄影记者来配合你。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没有，只是我多少还想了解得更清楚些，为什么突然会给我这样的——这样的特权？”
似乎所有的领导不喜欢向下属解释“为什么”，高滨今天却是一个例外。“因为形势变化了，而我们必须跟得上。割舌杀手案件和它的影响也在悄悄地发生逆转，很快，媒介受到的限制会被突破。而在这个时候，你作为一名记者和一个特殊人物的价值就会显现出来。由于你所做的一切，无形之中，‘南樱’这个名字成为了晚报的一个品牌，我们没有任何理由不好好发挥这个品牌的价值。”
“品牌？”
“对。不少记者都是晚报的品牌。历史上我们曾经培养出一个何亚洲——”
这个名字让南樱倒吸一口凉气。何亚洲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红得发紫的著名记者，他的名声因为他在一次国有化工企业毒气泄露事件后敢于直接将电话打到总理办公室而如日中天。
“还培养出了一个鲁一元——”
说到鲁一元，他曾经隐姓埋名在黑社会团体卧底三年，出版了一本200页厚的纪实摄影作品集，并靠它囊括了当年所有的国家级新闻大奖。
“你，将成为下一个。”高滨的语气好似经纪公司负责人在谈论一颗未来的影视红星。“难道你还有什么障碍吗？”
“障碍？”南樱回过神来，从她的黑色背包中取出一张纸条放在了桌面上，“不知道这个算不算。”
“又是你的线人？”高滨看过纸条后问道。
“对，我在三个小时之前刚刚获得这个线报。”
是的，无所不知先生确实又再次出现了，他可不管新的线报又将会把南樱推到多么两难的境地。
“我相信它是真的。”高滨说，“在步行街杀人案之后，有人猜测割舌杀手会延续他的行为方式。这种猜测被你的线报印证了。没想到这次他会选择女子大学作为行凶地点。——你准备怎么处理这条线报？”
“您刚才说过，条件已经允许了。”
“不，条件固然具备，时机还不成熟。”高滨回答，然后他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了一句，“晚报可不单独冒这个风险。”
“那么我也只好延续原来的行为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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