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女子大学安静得近乎诡异，几个偶尔晃过的人影，都是像小吴一样的值勤民警。他们仿佛漫不经心地在夜色下飘过，便装的下面掩藏着一副手铐、一个自卫器和一只小口径的手枪。
一号教学楼的周边是小吴巡逻的区域，每隔一个小时，他必须得巡视一遍，看看有无可疑的状况。就在这个被割舌杀手传言笼罩的神秘夜晚，小吴已经走了许许多多个来回。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他算是彻彻底底不再相信会发生什么了。
他一定是被耍了。连同分局到各个派出所上下一百多号人一起被耍了。这个外号叫割舌杀手的家伙和他们开了一个邪恶的玩笑。别看他在步行街上偶尔得手了，只要他还有稍微有一点大脑就知道不该把杀戮的游戏继续玩下去，因为恼羞成怒的警察是不会给他又一次机会的。
为了这个玩笑，从前一天下午五点钟开始，临时组织起来的行动小组便开始控制女子大学的人员出入，劝导和疏散校园里的闲杂人等。虽然他们对此举动的解释含糊不清，但几乎没有人不知道其中的缘故。在学生以及学生家长的强烈要求下，女子大学停课一天，大多数的学生都选择在校园以外的地方度过这个夜晚。剩下的学生接受了校方的安排，集中到一栋宿舍楼以便加强保护。她们是从网络上得知危险降临的，晚报女记者的言论好似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吓得她们战战兢兢。在晚上九点之后，女子大学就变成了一座由警察和校方保卫人员牢牢把持的空城。
既然连人都没有，自然就不会有受害者，无论是警察和普通市民都很容易接受这个道理。
除此之外，行动小组还在校园内部进行了严密的布控，除了便衣巡逻的民警之外，他们搬来了整套的视频监视系统安置在校园的各个出入口。这样，行动小组的负责人员就可以坐镇在学校办公大楼的某个房间里，一边喝着浓茶，一边监视着校园里发生的一切。
小吴认为，上级不惜代价追求的就是万无一失的结果。他们终于放下了面子，开始动格的了。他们并不在乎有多少像小吴一样的基层民警为了配合他们的行动而彻夜不眠。对于他们来说，只要到了天亮时分，女子大学校园里仍然是死寂一片，那就万事大吉了。基层民警的付出和被市民骂得狗血淋头的麻烦相比，自然是无足轻重的了。
此时，小吴缓缓地用脚步丈量着属于他的那一片区域。他盯着自己洒在路上的并不十分清晰的影子，这影子忽而被拉长，忽而被压缩。一阵倦意向他袭来，他控制不住地开始走神。他想起了昨天白天在所里的情形，所长的眼珠子好几次围绕着他的腰围打转。所长的意思很清楚，如果他不能在两个月时间里把体重降下来，就有他好看的。两个月后是全市民警体能考核的日子。很显然，小吴根本不能胜任50米折返跑、一公里长跑或者35个俯卧撑中的任何一项。
这不能怪他。连他自己也难以相信，仅仅参警三年，他的体重便一路飙升。一次次的深夜加班——比如今天——之后，食物总是变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诱惑。他在丰盛的夜宵桌上，借助麻辣小龙虾，借助啤酒和卤鸭脖吞咽下他的疲劳和厌倦，吞咽下他的种种不满。他迅速地发胖，为此连最大号的制服都快穿不下了。虽然如此，他自己知道，他只有背负着一身赘肉才能把一个管段民警的本职工作继续下去。
小吴从胸腔里吐出一口闷气。在他的眼前是一幢古旧的殖民地风格的大楼，在凌晨四点的夜空下静静耸立。红砖墙中间并排的百叶窗十分狭长，好似钢琴上的一溜琴键。女子大学的前身是一所教会学校，就在这幢大楼里，小吴曾经作为驻校民警向四五百名女学生开讲座讲授安全防范知识。（当他站在讲台的那一刻，他多么希望出现在女孩子们面前的不是一个体重超过100公斤的胖警官。）
如果选择女大是割舌杀手的玩笑中的一个创意的话，那么他可算是称心如意了。没有人比一帮天真的女孩子更胆小、更容易被吓唬住的了。现在整座学校空空荡荡，壁垒森严，女孩子们一定躲在宿舍里瑟瑟发抖。只不过，她们并不知道，那个就算出现也只会出现在她们的噩梦中的邪恶杀手，正让一个已经疲惫已极的警察彻夜难眠。
小吴穿过花园，走过一个配电房、一个垃圾场和一堵攀缘着绿色藤萝的围墙。他感觉到黑夜正在悄悄地退去，再过一段时间，校园就将回到阳光的统治之下。那时的女大一定会像一个被解除了魔咒的公主一样从容地醒来。
传言不会实现，这个结局正是刑侦局最想看到的。不过，既然割舌杀手是他们集体围捕的一只怪物，那么只希冀这怪物不出现并不是光彩的想法。他们应该成功地捉拿住它，而不是纵容它从此销声匿迹远遁天涯就完事。割舌杀手案件可能不再有破解的机会。这个夜晚就将成为最后一个夜晚……
带着混乱的思绪，小吴回到了原来藏身的墙角。他把身体靠在坚硬的墙壁上，用打火机点燃了另外一根香烟。喷出一口烟雾后，他用手机和行动小组的杨队长进行了一次例行的通话，报告一切正常。然后，他迫切地等待着任务结束的那个时刻的到来。他听到了小鸟扑腾着翅膀飞上树梢，也听见了清晨的第一辆垃圾清运车从街道上驶过，开动的声音好像全身的零件都散了架一样。他看到了一顿丰盛的早餐，于是突然之间，对食物的渴望压倒了一切。惟有食物能让他恢复精力，让他忘掉这个夜晚的烦躁和焦虑，什么也不想。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异常的叫喊声把他从半梦半醒之间唤醒了。
在他的视线中，飞奔过来一个穿环卫工作服的男子，当他看见小吴时便如同紧急刹车一样停下了脚步。他张口结舌，说不出一句话，只伸出右手的拇指和小指做出打电话的手势。
小吴跟上了他，他们一前一后地穿过了刚刚被晨曦照亮的校园。
他们来到一座造型难看、好像一座房屋式样的垃圾站前面。垃圾站大门敞开，各种颜色的垃圾袋垒成了小山。在这个夜晚，小吴一次又一次地从这里走过，除了总是嗅到一股臭气之外，他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现在，几个环卫工人带着错愕的表情盯着垃圾袋的中间。随着小吴一步步走近，有人替他将一小堆垃圾拨在一边。这样一来，他便很容易分辨出藏在垃圾中的一张面孔，一副身躯。确实是一名少女，而且凭着第一眼的判断，他知道这具尸体还很新鲜。
小吴感到五脏六腑翻腾了起来。
他不再需要他的早餐了。
一小群人围绕着那具尸体沉默不语，好像一群教徒在进行某种宗教仪式。
过了好半天，杨焕才用疲惫的声音说道：“她究竟是从哪儿冒出来的？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尸体已经从垃圾中被抬了出来，移到了空地上。在密集的拍照结束之后，用来包裹的黑色塑料袋被打开了。女孩的身体上留着假想中的凶手的标准的印记：脖子上的勒痕，空荡荡的口腔，那一小团血肉粘在了她的头发上。她的身材消瘦得出奇，体重最多不超过40公斤，宛若14岁的少女或者神经性厌食症患者。一件窄窄的白色长袖T恤裹住她的上半身，胸前有个波普风格的玛丽莲?梦露头像，依然向警察们发送着性感的微笑。
“是啊，我也想知道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民警小吴喃喃地说道。他瘫坐在尸体附近的一个花坛上，辘辘饥肠让体力不支。
根据对学籍资料的核对，死者名叫曾小倩，二十岁，是女子大学服装设计专业大二的学生。本来，在三千名学生中查清一个学生的姓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但是保卫科长认出了死者的面孔，就在前不久，她因为夜不归宿曾经被校方连同保卫科处分过，他对这名身材瘦小的女生保留着一点印象。
“发现尸体的时间是四点五十分左右，是吗？”赫起问。
小吴遥遥地点了点头。
“从皮肤的变化来看，死者的死亡不超过四个小时。她就是这个晚上被勒毙的。由于被藏身在垃圾堆中，谁也没有发现。”赫起说。
“她为什么深更半夜还在校园里游荡？莫非她会不知道提前发出的疏散通知？”杨焕怒气冲冲地问。
“疏散措施绝对是到位的。按照你们的要求，疏散通知以口头的方式传达到个人。”保卫科长说。自从确认了死者是本校学生后，这位科长一下子就乱了分寸。“其实不消说，学生们早就从网上知道了。这可是关系到生命安全的大事，谁会不重视呢？学生们早就被吓坏了……”
“这怎么解释？她不就是证明吗？”杨焕一指躺在地上的女孩子。
“谁知道她是吃错什么药了。纯属她个人的行为，和学校没有什么关系。”保卫科长嘀咕着。
“不一定。”法医卢伟说。他正在检查黑色垃圾袋上一个明显是擦破的窟窿，在被包裹的尸体的相应部位，也有一处明显的擦伤。垃圾袋上本来就沾有一些泥土，卢伟对这些泥土也发生了兴趣，他采集了一部分，并加上了详细的标注。这些发黑发绿的泥土似乎并不是在垃圾堆里沾染上的，那里只有各式各样的生活垃圾。
“什么不一定？”杨焕问。
卢伟却闭口不言了。杨焕知道卢伟并不喜欢在下鉴定书之前随便做结论，也就不再追问了。
趁他们交谈的时候，赫起走到了二十米开外的地方，他掏出手机，拨通了赵乐民副局长的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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