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贺很快发现自己只能使用一招化音入物的“神妪习音”，当然和吴策发过的剑招不同，他结结实实地用剑招划出一道道力量雄厚的音障，缠住骷髅。吴策当即明白，这些见鬼的骷髅是幻世之物，只有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利用同一空间之物才能降服。不过明白了也没用，他的刀已被骷髅缴获，而全身上下更是被骷髅死死咬的无法动弹。
骷髅们躲闪地相当灵活，以至于沈贺每招困住的骷髅越来越少。他急的不耐，下意识用剑花旋了无数光丝，在光丝转瞬即逝的刹那以琴指拂去，一阵涤荡心魂的乐音攻击出去，吴策心下震撼，他清楚地看出那是惊皇剑二十三丝的的招数，也明确地知道这一招是在敌情危险下沈贺融入乐音创制的，这杀招将白衣少年身旁近处的一批骷髅死死缠住。
一招消耗了沈贺所有的力气和敏捷，他再也无法阻挡骷髅的下一波剧烈的攻势。镂空的剑身斜斜垂下，绝望地成为俘虏。“笨蛋。”吴策在骷髅的裹挟中情绪复杂地低骂，他猜到沈贺回来的原因，因为自己曾经和他约定一月后决斗，但条件是决斗之前沈贺要陪自己。所以这个笨蛋才会折回来，在危机关头即使挣扎不过也要拖延一点时间，一切只为一个承诺。
安逸地颠簸着，吴策太累了，他几乎要睡着了。假想着在脑海里挥手，赶走从昨夜开始的一连串不可思议，不不，从出生到现在的不可思议。赶走一切，该死的一切。吴策赌气地想，尤其是和小玉有关的一切。“你高兴了吗就喜欢看我出丑，出来呀，嘲笑我无能，罚我做一切伤害颜面的事情”愤怒在心中喷薄出来，但是瞬间在无可抑制的悲伤中决堤。
他是悲伤的。迷了路的孩子，连丢盔弃甲的资格都没有。他看着那些哼歌的骷髅们，看着傻笑的沈贺。悲伤着无能为力，悲伤着他忠贞的朋友，悲伤着自己不知所谓的愤怒。悲伤的源泉是他想到一件事情，自己的路。什么是自己的路他本来清楚的，从无数残尸里爬起来时，他要让天下不再有杀戮，他要平天下玉府的日子，披着纨绔子弟皮相的人百无聊赖学遍诸子文集和百家兵器，曾经的愿景模虽糊但还是有的，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盖过月亮的光，挤着爬着钻进梦里，骨髓里。
那条路什么时候断了
什么时候被小玉扔出来时不是，那是一个开始，但不是全部，路从那个时候开始断，一直在崩塌着，被雨水搅成泥地，被野兽带来种子，风一吹，就冒出一茬又一茬的青草头，不断挤压着缩小的路，让他整个人玩世不恭，变成一个真真正正的纨绔子弟，然后他恨让他成为吴策的一切，但他不会说出来，他捉弄一切嘲笑一切，一路钓着沈贺；明知那人监视，故意玷污自己的教育和出身，做鸡鸣狗之事。
路怎么断的呢这是一个很平凡的秘密，很可笑。但是一个秘密，秘密的定义就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吴策神秘地对自己一笑，“所以我也不知道，哈哈哈。”
长长的路，断了醒了的梦，屁股一颠，吴策睁开眼看见一整片的黑暗。衣襟微微晃动，他毫不犹豫地握紧拳头使出十成的力气捅出去，肚子吃痛的对方哼唧一声倒下，不留余地的给了一个横扫腿，吴策只觉腰间一痛，简直要骂娘了。
就这样对峙着，忽然双方都意识到什么，“吴策”“沈贺”
又开打，带着熟络的嬉笑肉搏。大汗淋漓，筋疲力竭，开心。
“乌鸦窝吗”沈贺揶揄。
“嗯，窝里有一个白乌鸦，一个灰乌鸦。”吴策哼哼。
“没劲儿。走走”沈贺问。
吴策点点头，伸出手要对方来扶一把。
“嗳嗳，人呢你不想去吗”沈贺着急问。
吴策不耐烦地回道“我点头了”暗觉不对，急忙吼出下一个议题：“死小子，老子腰都被你折腾毁了。扶我”
这么黑你点头我怎么看得到。沈贺一边腹诽着一边乖乖把手伸出来，小心地摸索着去扶一身怨念气息的吴大爷。两人扶持着，在黑暗中走着，怀揣各自的情绪，离得很近，也很远。人生中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吧，明明在身边，却还是有着遥不可及的心理距离。沈贺这样想着，心里有一些酸楚，他自己立刻意识到，赶紧咧开嘴对自己假装很开心。
难兄难弟在黑暗里兜兜转转，一堆堆见鬼的骷髅头们连个影子都没有。转了很久，什么都没有，黑暗，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两人气馁地躺下来，寂静着。吴策不说话，他颇为享受这样的黑暗，就像在蓬莱地牢一样。沈贺不说话，因为吴策没有说话。
咕噜，咕噜，咕噜噜。
两人同时尴尬起来。吴策的肚子在叫，所以吴策尴尬，沈贺也因为耳听别人的尴尬而尴尬。然而两人同时自若起来，这是黑暗，没有谁看得到谁的尴尬。
“筑梦以南，行歌月暖，系颅终世往。
西帆西楼斜日凉，阶前幽绿重鹅黄。
雾月拢云松风劲，魂兮魂兮未敢亡。
筑梦以北，行歌星蕤，熬煮浮世相。”
吴策哼起骷髅们的小调，他听了一路，脑中印刻了歌词和曲调，不自觉地就哼出来。两个人都很疲劳，哼着就睡着了。
吴策在一阵难忍的刺眼中醒来，捂着眼睛揉搓一会儿，才发现天中央悬挂着车轮般的太阳，熊熊燃烧出炽目的光亮。身边是一条约十驾马车并排宽的河水，水中芦花繁盛地飞扬，偶有肥大的河鱼跳出水面。
吴策松了口气，“又是一场梦吗”
“不是。”一个男人浑厚的声音响起，吴策只觉得耳熟，四下瞧去却没有人影。“你看不到我的。”
吴策悻悻地摆弄身边的芦草和重现的刀，这个人是不会露面的了。“阁下的声音很耳熟。我们认识吗”
“也许认识，也许不认识，我也不记得了。”神秘声音沧桑着。
“这是哪儿”
“永江。”
“我怎么到这儿的”
“你一直都在这里。永江为你存在。”吴策顿时惊怖，永江为自己存在他拼命地捶打胸膛，力图证明这是荒诞的梦，然而真切的痛感让他绝望。不过吴策永远是个让自己都会惊讶的人，他倏忽地笑了，“是吗为我存在，所有的河鱼也归我咯”
“聊点别的可以吗”神秘声音多了恳求。
“聊你行吗”
“我第一次有人愿意聊我。”神秘声音很是惊喜。
“为什么是第一次难道你不被重视吗”
“不是不被重视，而是遗忘.”对方有些感伤，“我今天才记起自己，怎么能苛求别人记得我呢。”
“遗忘是一件很好的事情。不用记不中用的事情。”吴策安慰他。
“我不知道我是谁。主人每次对我们下命令说你们，我和很多很多个我，就是我们，然而事实上，是我而不是我们。我看到：很多很多个我都记不起他们也是一个我。然后我脑袋就会疼。人间喜欢说心痛，但是我没有心，只有头，只能头疼。”
吴策听他绕词，晕乎乎的，似乎我和我是不一样，还是弄清了几个线索：一、神秘人有主人；二、神秘人有很多同伙；三、神秘人是没有心的。
“主人是谁”吴策着急地问。
对方迟迟没有动静。水声汩汩，芦花落在水里，砸醒一滩河鱼，跳跃着溅波三尺。对方还是没有说话。
第六章 永江（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