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女生小说 > 宫春慢 > 第四章

    待那人站在光影里,哥哥已下跪拜道:“臣参加恒王殿下。”

    嫂嫂虽诧异,但也拉着澹远一齐俯身行礼。我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亦叩首参拜。

    “长兄不必如此见外!快快请起。”恒王上前将哥哥扶起,叹道:“如今哪里还有恒王,不过一前朝余孽尔。若没有裘将军与长兄奋力搭救,我现在只怕连丧家之犬也弗如。”

    爹爹道:“已是一家人,不要见外了。往后恒王便是你们的亲弟弟,做长兄、长嫂、长姐的本就应该多多帮扶、照顾幼弟。”

    一席话犹如当头棒喝,打得我脑中一片空白。心中的预感愈发强烈,我失神嗫嗫道:“不可能!这不可能!”

    忽觉双腿被抱住,原是澹远,他仰头问我:“姑姑,你怎么了?”

    众人齐齐看过来,强回过神,勉力笑道:“姑姑没事。”

    恒王见了澹远,很是喜欢的样子。嫂嫂将澹远拉过去,他抱起澹远,和颜悦色道:“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澹远道:“我叫澹远,刚满四岁。”

    “到了上学堂的年龄,三字经可会背?”恒王噙着笑问道。

    见恒王语气和蔼,澹远胆子也大起来,稚声稚气道:“倒背如流!学堂里的先生都夸我呢。”

    恒王被逗得开怀大笑,澹远目不转睛盯着他道:“王爷你长的真好看。”

    嫂嫂闻言忙用帕子羞愧掩面,哥哥则轻声叱道:“澹远,慎言。”

    澹远嘟了嘟嘴,道:“澹远年幼无知,礼数不周,还请王爷赎罪。”

    “无妨。小孩子要活泼点好些。”恒王拽下腰间玉佩,“此玉乃西域进贡,现在我送于你,算做三叔的见面礼。”

    此言一出,我的心比这寒冬还要冰。祠堂的香雾把每个人的脸笼得虚虚实实,难以分辨是悲或伤。抬起头死死盯着恒王,目光如要噬人一样。

    爹爹从角落里拿出一个小小的无字牌位放在祭台上,悲凄道:““曜曌灭我大齐,为父本想以身赴死,以此明志!然,承蒙先帝信重,死前托付大齐皇家仅存的血脉。如此重担,身为大齐臣子,必不负所托。其川深感其同,愿代恒王赴死,保全皇家血脉!其川,吾儿!深明大义,为国尽忠,有子如此,为父何复求之!”

    恒王朝着牌位俯首跪下,伤痛道:“其川兄救命之恩,明裕无以为报。待我夺回天下,举国为其川兄发丧!”他沉沉叩首,素冠上的白绸垂下,挡住了那双和齐皇后一模一样的凤眸,亦盖在了苟延残喘的裘家上。先帝托孤,压住裘家的忠心,压住了爹爹征战沙场奋力杀敌的峥嵘岁月,也压的其川丢了性命。

    爱我、护我的其川就这样死了。没有留下一句话,甚至没有来我梦中!

    他就这样死了。爹爹说他死了,恒王也说他死了,连哥哥也是一副早已知道的样子。有冷风从窗缝间忽忽透进,轻微的凉意就好像一把淬了冰雪的刀,狠狠扎在心尖,还未觉得疼,先把整颗心冻住了,寒意攀着血液流遍全身,我忍不住颤抖了一下。

    “听说皇子们的尸体都剁碎了,摊在地上,任明邬君主的鹰随便捡着吃?”我含泪问道。

    爹爹的目光刮过我,“以讹传讹。”

    泪水砸落在地上,我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痕,质问道:“王爷,如今为了护着您,爹爹不得不侍二主,背负骂名,被天下人追着、赶着戳脊梁骨。王爷的大计还未筹划,我的弟弟已经搭上了一条命。只怕到最后,我裘家只能落得满门英烈的虚名罢!”

    “二妹妹!”哥哥有意拦我,可我偏越说越难过,说出口的话还不及心中恨意的万分之一,若他连这点也受不住,其川死得一点都不值。

    他直挺挺的跪在满墙牌位前,一身白衣刺眼无比,却不及他脸色更白。他抬首定定的看着那个无名牌位,道:“长姐说得极是。我心中已有谋划,只是身戴重孝,暂且不能示人。今日已是尾七,今日之后,我便会外出走动,拉拢势力,只是还需父亲与哥哥多多协助。若一切顺利,只需数载,只需数载,我便能把这天下夺回来!”

    爹爹示意哥哥扶起他,我抢先一步,挡在他面前,道:“王爷,其川已经做了你的第一块垫脚石,希望您以后的路,切莫再沾上裘氏的鲜血。”

    “长姐所言,亦是我心中所想!我在此叩谢裘氏一族!我在此对天发誓!裘氏族人,亦是我的家人,我必殚精竭虑护裘氏周全!待到功成后,我也断不会做出忘恩负义的事情。”他深深望了一眼,向后膝行一步,双手抵额,拜倒下去。

    我侧身避让,露出身后的无字牌位。

    见此情形,爹爹面露不忍,将他扶起,安慰道:“王爷有这般心意,其川在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哥哥拱手道:“王爷放心,我必尽力协助王爷重振大齐国威!”

    “有大哥相助,如虎添翼,必能把曜曌逐出中原。”他扶着哥哥肩膀道。

    我不愿看着他们在其川灵前互表忠心,福了福身,退出祠堂。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我与其川便是在这样的冬日里相伴降生,只是如今他再也看不到这样的雪景了。

    彷佛还是以前,冬日的清晨,日头还未从云里爬出头,呵口气就能凝成冰的天气。彼时我刚学了酿酒,其川挑着夜里下雪前命人扫了树上的积雪,又赶在太阳出来前收了落雪,装在瓮里送来。他总是这样不遗余力的讨我开心,使我真真切切感受到来自亲人的爱,不需要费尽心机、扮乖巧可爱便能得到的爱。

    就这样麻木地走着,寒意如剑雨一样将我穿透。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一场噩梦,梦魇紧紧的缠绕着我,无法挣脱。阴沉如墨的天空,从头顶泼天洒下,冰凉凉的雨丝滑落脚底,蔓延的湿意好似附骨之蛆,连心底也如荒芜的死境。

    我曾摇尾乞怜,也曾风雪加身,但最后得到的,都不如其川双手奉上的来得纯粹。

    其川就这样走了。

    他的笑,他的天真,他为我搭建的栖心之所,都随着他一起消失了。生而缺陷的遗憾、冷言冷语的讥笑、变相畸形的母爱,都不再困扰他,他永远怀抱一颗赤子之心,化为祭台上一块小小的无字牌位。

    现在有一个新的其川,他在灵前发誓会护着裘家。我抬眼望天,喃喃念道:“其川,你听见了吗?”泪水涟涟滑落,砸在地上,溅出一朵绚烂,又消失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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