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女生小说 > 宫春慢 > 第五章

    回到逐桃阁时,远远便看见叠锦与织锦在门口张望。她们见了我忙跑过来,将周身打个遍,织锦才放心道:“菩萨保佑,这刀山火海也闯过来了。”又见我失魂落魄,浑身冒着寒气,风帽也不曾带,落了一头白雪,小心翼翼的唤道:“小姐?”

    “先回去。”我极力克制着心中酸楚道。

    进屋后刚坐下,叠锦端了一碗热热的姜茶,“特意给小姐熬了姜茶,放了好些蜂蜜,快喝些暖暖身子。”

    见她二人忙里忙外,我心下感动不已,唏嘘道:“还好有你们与我相依为命,要不然我真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孤零零的老死。”

    “小姐说什么呢!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织锦急道。

    我道:“你二人自幼跟着我,说出去是跟着裘府的二小姐,可这些年却吃了不少的苦。眼下将军府成了朝中的众矢之的,爹爹不得不遣了好些下人出府,现在连浆洗都要你们动手,这样的日子还赶不上外边的商贾之家。我心疼你们,盘算着写封信,将你们荐到好过些的人家里,不叫你们吃这些苦楚。”

    叠锦“扑通”一声跪下,膝行过来抱着我,哭道:“小姐,您这是做什么?叠锦打小就在您身边,您现在要赶叠锦走,叠锦不走!哪怕是吃糠咽菜,叠锦也要跟着小姐!”

    扶她不起,见织锦也跪在一旁默默垂泪。不忍道:“不走、不走,一个都不走!我也舍不得你们走,只是怕委屈你们。几月前放出去的那些下人,如今也有不少得了好差事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什么好与不好,叠锦管不着!叠锦心里喜欢小姐,小姐人好,此时叠锦若抛下小姐,自个儿去奔安逸日子,叠锦是做不到的。”叠锦抽泣道。

    织锦亦道:“小姐心地善良,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些恶毒奴仆们现在恨不得朝将军府门前啐上两口唾沫,与咱们将军府划清界限呢!倒是忘了当初拿着丰厚的遣散银子那副嘴脸。”

    在织锦的言语中,我猛然意识到,将军府已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过往的荣光、皇家的恩典、家族的经营,都在此刻成为笑柄。身为齐国开国至今唯一传承下来的家族,昔日的赫赫战功都盖不过如今的污名,像浪波淘尽后沉沙里的折戟,光辉黯淡,任其腐朽,曾经的峥嵘,都被曜曌带来的战火一把烧光,任凭如何淘浪翻沙,哪怕淘起千波碎影,也只剩一片死寂。

    叠锦低低啜泣道:“小姐,奴婢虽不知将军府为何会变成这样,但奴婢总觉得老爷不是他们说的那样。老爷心里跟明镜似的,往年大夫人还在时,他知道大夫人会护着您,后头大夫人去了,他把您记在大夫人名下,每回到后院里,总惦着您,要您到他跟前去请安,再往后又让您迁到逐桃阁,这下连夫人也不敢随意打骂苛责你就能了。奴婢觉得,哪怕是对大少爷,老爷也未曾如此用心过。”

    我不禁莞尔,逗她道:“你心里也跟明镜似的,面上看着傻乎乎的,暗里寻思这么多,怕是织锦也赶不上。”面上虽笑,心里却好似被戳中了一个想又不敢想的隐秘,我总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还有一个这样的生母,弟弟也是痴傻的,爹爹怎么会瞧得上我,他可是堂堂大将军。

    暂且按下心中的想法,伸手拉过她们两个,语重心长道:“横竖都与将军府是一体的,咱们跟着爹爹一条道走到黑便是了。往后将军府的事少说多做。“她二人连连点头,又互相宽慰了会,才各去做事了。

    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在劝自己呢。木已成舟,箭在弦上,我只能祝他成功。一来,洗刷将军府的污名。二来,其川也不会枉死。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轻轻吟诵。

    用午膳时,厨房里的人传话过来,晚间,爹爹命他们备下了羊肉汤,让各院的都去前厅用膳。晚些时候,我带着织锦二人前去,路上细细叮嘱她们到了前厅不要多言,爹爹说什么便是什么。见我如此郑重,又想到上午的情形,她二人连连点头,叠锦也不复往日活泼,亦步亦趋跟在织锦身后。

    好巧不巧,到了前厅院里,正好碰到哥哥领着嫂嫂与澹远。在厅门处与他们见礼后,先后进了厅中。爹爹和母亲南向上座,恒王,不,现在应该叫他其川,坐在爹爹一侧,左右留了哥哥跟澹远的席位。

    因着有下人在,众人按照礼制请安、相互见礼后纷纷落座。

    母亲端坐着,身形消瘦不少,面上虽精心粉饰过,但神色却憔悴支离。母亲对其川不只是偏爱,也是明里暗里跟大夫人较劲,虽然大夫人已逝去多年,却仍放不下心里那口气。眼下又痛失爱子,怕是......

    开席后,哥哥率嫂嫂与弟弟妹妹、澹远敬酒敬茶,贺爹娘身体康健,福寿延绵。贺必,待各自归位坐定后,其川站到堂中,规整的行了大礼,道:“儿子给父亲,母亲请安。愿父亲、母亲岁岁安康,平安喜乐。”爹爹笑着饮了酒,母亲也勉强喝下,伸手虚虚扶他一下。他坐回席上,自斟一杯,道:“弟弟第一杯先敬兄嫂,愿大哥与嫂嫂举案齐眉,琴瑟和鸣,携手白头。”

    哥哥一手端起酒杯,笑道:“承弟弟吉言。”说着与嫂嫂一齐举杯饮尽。

    待他斟了第二杯,不等他说话,我倏尔举杯饮下。饮得太快,险些呛着,我强忍着,眼睛都快憋出泪。自喉头到五脏都好似烈火燎过,辛辣得厉害。

    他目不转睛盯了我片刻,方才笑道:“想必长姐嘴馋极了,气我偏行这些繁文缛节,耽误了喝羊汤的时间,弟弟在此赔罪了。恳请父亲准允长姐先吃些罢,否则其川于心难安。”

    我缓过气来,佯怒道:“许你耍贫嘴,不许我嘴馋!快些喝完你的酒,多说会子话,羊肉老得硌下你的牙来。”

    他温然一笑,“其川便依了长姐。”

    礼毕后,各人的丫鬟、小厮们便帮着主子布菜,只其川独自个坐在那,看上去难免寂寥。我侧头让织锦去伺候他用膳。织锦向他道明来意后,他朝我举杯以示感谢,我亦举起面前酒杯饮下。

    酒席上,其川和煦善谈,分寸拿捏正好,多一丝落了谄媚,少一分不够热络,妙语连珠,口吐莲花,又说了些往年四处游览时的见闻与风景,塞北的大漠,敦煌的壁画,月牙泉的秀丽......他娓娓道来,令人如亲眼所见。众人都被他的叙述吸引,我却听得并不专心,时常想起京中有关恒王的传言。传言中,他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嫡出幼子,太子是他的亲哥哥,帝后不忍心拘着他,所以他素来散漫,爱好诗文,是定京有名的富贵散人

    这样想着,目光定定的落在他身上,他似有察觉,频频看向我,四目相接,我甚为尴尬,只能举杯化解,倒引得众人纷纷举杯。酒过数巡,母亲也不再偷偷拭泪,面上松缓多了。真心也好做戏也罢,众人其乐融融,倒真有些阖家团聚的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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