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想知道了？”年轻的教授问她。
“不想了。”白瑞雪低着头，刘海越过眉锋缕缕弯曲，遮了眼中狸猫一样狡黠的光，看模样真是要多老实就有多老实。
出了差错，也就算了，还把学校请来的监考老师给拦了下来。她现在只想赶快离开，以免被教务长给认了出来。
白瑞雪并不是这里的女学生，这时候家里能够供得起女孩子念书的人家并不多。而桃源大学堂是这里最好的公办学校，也有女学，但十分难考。
白瑞雪没有考上，又不愿就此耽搁一年，五年前便去了桃源女塾，桃源山城开办最早的女校。而这里的学生总去她家面馆吃面。
白瑞雪照着裁了这一身学生装，偶尔也这么混迹在学校里。而她堂弟白亭西却是这里正经的学生，今年毕业，幸运地考上官派留学生。
已经有媒婆上门来说亲。
她听来人舌灿莲花般说她堂弟出落得骨骼清奇，字也识得全，书也念得进，谁见了不欢喜……媒婆“学舌”说，“这不转眼就成了学校特聘的助教。说是官派留学了，回来就是正经的大学堂教授。”
正是这里有着留洋背景的人说话的调子。现在桃源的年轻人都这么说话，何况是学的周家人的话夸未来姑爷。
哄得她大伯妈一面作势去捂来人的嘴，要她千万不要这么说，还没影的事了；一面脸上又乐开了花，笑个不住。
说的便是西市估衣铺的周家大小姐静怡。媒婆一回头却又像是才瞧见了她似的，接着说：“夏家那小子如今却也出息了，也不知寻了谁家的门路，有人瞧见他在海市坊最大的酒楼蜃楼里跑堂——”
就在这时，有人递过来一张手绘的名片儿，将微怔着的白瑞雪猛地拉回眼前。
“如果想知道，可以来找我。”
她抬起头来，黑宝石般蕴满星光的眼注视着他，亮得仿佛能照见他的身影。还是，伸手接过。
“我这次过来，也是来收学生的。不过，我不能收下你。”
说完，他松开了手，却有意无意露出无名指间银白的戒，目光似有深意。
白瑞雪匆匆瞥一眼名片，几乎是落荒而逃。
名片上顾子初三个字干净利落，微用侧笔——他写字写的是章草，笔致疏朗，善于留白，下面是寥寥几笔勾出的一丛兰花。同样字体标注——桃源大学堂博物馆教授。
虽只几字几笔，但法度森然，笔意呼之欲出。
兰，也是花中君子，立身中正，四季如新。而白家祖上也是金石这一行当。白瑞雪没有念过新式学堂，却写得一手好字，也能说出好在何处。
所以，她对顾子初另眼相看。桃源金石大家陈俊泽对顾子初极为欣赏，顾家人上门，就是陈家人引荐。她听大伯妈提了一提，是提亲么。
这一桩“指腹为婚”——大伯妈跟大伯嘀咕着，“老太爷是怎么说的？听说顾家人都在海外……我就担心和前面谢家一样。好端端的，换亲……”
和顾家的这门亲事，是老黄历了，原是说的白家郎和顾家女的婚事。现在，却是顾家郎登门，是要换了和白家女结亲吧。
而白家只有一个被人退了亲的二姑娘，也老大不小了。
饶是白家娘子再不想事，也觉得不是味儿。她看着在廊下画塘中荷花的二姑娘一眼，接着说，“要我说，还是夏家那小子好，往上数八代都是种田捕鱼，偏赶上他这遭榜上有名，老时候就是中了‘皇榜’。‘榜下捉婿’也尽够了。”
这些年，和白瑞雪说亲的人家不是没有，不是继室填房；就是男方家是个穷酸，屡试不第，两袖清风。夏家这样鱼跃龙门的清白人家也算是个好归宿了。
传给女婿的传家宝……这并蒂莲戒原是顾家女亲手递给白家郎的，便是认定他做她的丈夫。白瑞雪颖悟了他眼中的深意，头也不回地逃之夭夭。
是答应换亲呢。他又怎么会收她为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