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尼教圣使与明尊离开可汗营帐后,大帐内又只剩下了葛勒可汗与移地健父子俩。
葛勒可汗躺在卧榻,目光直直得望着营帐的顶棚出了神,片刻后终是开口问道:"听说你答应了摩尼教,本汗班师后将他们定为至尊国教?"
移地健躬身朝着葛勒可汗行礼,又将埋下去的头抬高了半分,他想要看一下葛勒是个怎么样的表情,只要明白了自己父汗的态度,他便明白如何作答。可惜,移地健似乎并未望懂葛勒可汗的神情。
"回禀父汗,当日里是宰相钮布许诺的,父汗若是不同意,咱们便不答应就是,这一切还是得看父汗您的决定。"
"不!答应他们,就立他们为至尊国教!"
听到葛勒可汗肯定的语气,移地健话语倒也不再兜兜转转打太极了,附和道: "父汗圣明!那儿臣这就去拟制檄文,立他们做至尊国教。"
"等等,现在不立。"
"那?……"
刚欲要往书案前拟定檄文的移地健顿时疑惑不解的呆站原地,葛勒可汗话语中前后的矛盾使移地健并未反应过来。又说立却又不让自己拟定檄文,如此这般为何他是搞不明白。移地健心中自然更是偏向于立摩尼教为国教,毕竟钮布当时讲这话之时是得到了自己的同意的,自己马上就是要成为可汗的人了若是不能做到一言九鼎那会被人所诟病,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放心,父汗我不会让你失信于人,今日的话你且记着,立摩尼教为国教不单单只是你们的交易,结合目前汗国发展与教化巩固,你这步走得确实不错!"
"不过现在就立为国教还不到时候,摩尼教的这些人不简单,他们现在心中既对王庭有敬畏之心,那便应当使他们这份心扎根进他们脑海里。这次他们前来营帐拜谒,本汗肯定了他们的功绩原谅了他们的罪过这便已经是恩典,恩典不能一次就给太多,月盈则亏水满则溢的道理身为上位者的你也要该懂了。此事再缓缓,等你继位大统稳固之后也就差不多到了最佳的时机。"
葛勒可汗声若蚊蝇,移地健却听得十分认真,推敲着其中的道理又是恭敬拜道:"儿臣谨记!"
见移地健应承了,葛勒可汗沉默片刻,挥了挥手:"去将顿莫贺叫到这儿来。"
"父汗,这?"
葛勒可汗似乎明白了移地健心中所想,指了指那个汗座:"放心吧,本汗若走了这位置终究是你的。"
果然世上最懂儿子的莫过于父亲了,此话既出移地健眼中流露的顾虑顿时消散。
顿莫贺从外掀起毡帐门帘匆忙进来,余光扫了移地健一眼立马向葛勒可汗行礼道:"叔汗你的身体好些了么?是否即刻启程回牙帐城?"
葛勒可汗叹息一声将覆盖身上的虎绒扯开,艰难的坐了起来自嘲道:"牙帐城?怕是我这身体坚持不到回去了,如今有几件事我要嘱托一下,你们两个人都听好咯。"
葛勒可汗左手拉着顿莫贺右手拉着移地健,缓缓开口道:
"我回纥东极室韦,西至金山,南控大漠,古匈奴地尽得于手,当初疆土不宁,是唐朝的封赏才能得以巩固,如今中原多难,我们应当赴之!本汗死后为保后世社稷,我回纥亲唐之心绝不可动摇!"
葛勒可汗讲到如今回纥疆域之时双眼神采奕奕,重咳几声后被自己这副垂死之躯带回了现实。
"本汗死后这可汗的位置,咳……由移地健接任!这辅政宰相职位就由顿莫贺你来!无论之前发生过什么,从今儿开始你们两兄弟要以汗国社稷为重,相互砥砺续我回纥辉煌!"
如今这继位之言终是在葛勒可汗奄奄垂绝的口气中说出,移地健不禁下跪痛哭,心怀一丝不孝的忏悔。
可汗的位置早有定论这个顿莫贺是知道的,令他意外的是自己的叔汗居然特意钦点自己做汗国宰相,他明白这不仅是在保自己,更是在努力撮合自己与移地健抹平间隙。
望着这一侄一儿跪地掩面泣哭,葛勒可汗心中亦不是滋味,从卧榻的枕头下抽出一卷奏本朝顿莫贺递了过去:"行了行了人终有一死,你们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最后一件事,我这写了一纸檄昭,顿莫贺呀,你来念!念完给书信官誊抄一下,各地传报通告下去!"
顿莫贺从葛勒可汗那没有血色的瘦弱手掌中接过奏本,望着上面的字不由双瞳一缩双手抓着奏本颤抖,随即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葛勒可汗眼神,终是狠下心来一句一字的念道:
"叶护太子结党谋逆触犯汗尊,以叛乱罪论处!本汗之位传于次子移地健。"
此章奏本的内容别说顿莫贺心中一时之间无法平静,就连移地健身子也僵硬了半晌,待得反应过来时,双腿跪行到葛勒可汗身边,接连磕头哭吼道:"父汗!谢父汗!"
葛勒可汗当晚在拟诏之时,便已老泪纵横,如今这诏书再从顿莫贺口中读出来似乎又让其心中难受万分,他明白叶护太子无罪,可他没有办法。葛勒可汗将脸别过一旁,闭目轻叹后绷着脸朝着移地健正色说道:"该谢的人是你王兄!你可记着,汗国昌盛这副担子从今日起你就要给我放肩上担好咯!"
可汗大位已是无可非议,但叶护太子这个罪状却是葛勒可汗亲自拟定的,为了回纥汗国的稳定,也为了新上任的可汗能在天下不落人话柄有着威信,这位老可汗不得不在自己油尽灯枯之际再做一次恶人,用这章檄诏破碎流言。
顿莫贺与移地健此时只能望见葛勒可汗这张老脸上的波澜不惊,殊不知在其在拟檄文的那一晚烛火下的心如刀绞与无可奈何。
"叔汗!"
"父汗!"
葛勒可汗的脸色还是那么平静,平静得那么不对劲。
顿莫贺与移地健脑海中忽然警醒意料到什么,再探葛勒可汗鼻息的时候二人齐齐伏地痛哭。
可汗驾崩了!
"呜呜--"
一连串低沉悲伤的号角声在落日映衬着的草原上闷声传响。
公元759年,葛勒可汗磨延啜病死,葬处不明。
葛勒可汗宾天的消息在草原不胫而走,各部落前来吊唁祈安的百姓一时之间挤满了牙帐城,使得这本就繁华的大都显得愈加热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