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禄贞……嘿嘿，很好，后会有期。”
周北风转头时，那白马上的少女，漆黑的马车，早无影无踪，仿佛不曾存在过。
“北风，来，喝酒……”
“哦，好，好。”周北风胡乱端起酒杯，眼前宾步程又已经满脸通红，其实才喝了半杯。
“敏介可是武备学堂的状元，过目成诵，英语、德语、算术、几何，样样全校第一。谁也及不上他。”周北风心说起码酒量肯定不是这样的，吴禄贞已喝了几杯，反而有容光焕发的感觉。
“不过一书生尔！绶卿，湖北同学中，我谁也不服，可是绶卿你不一样，文武全才，豪气干云！就拿今天，你我云泥之别。”
“敏介，胡说。谁不知道只有资质第一流的学生，才能去西洋留学？我们这些赳赳武夫只能去东洋胡混两天。”
“绶卿，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不实在？国家丧乱，书生何用？我学了八年又有何用？如果能倒退回十年，宾某必投笔从戎。”
周北风一路也和宾步程聊了不少，自然知道宾步程心里的苦闷。他虽然留学多年，但清廷并不以他们为重，原因很简单，他学的机械工程，可是清廷并没有什么机械工业，哪有地方让他一展所长？去做官的话，一是宾步程不愿意，二是他也没什么手段门路。而这个吴禄贞，不到三十，居然已经是正参领，既然等同于日本的大佐，按照后世军衔，应该已经是上校级别。又领了吉林边务帮办的差事，单论地位，实在已不可同日而语。
“吴帮办，您现在的担子可不轻吧？”
“别叫我吴帮办，就凭你们今天敢和日本人当街拔枪，你们这几个朋友我交定了。你们叫我绶卿也好，吴兄也罢，或者就叫我一声大哥，就行了。”吴禄贞笑笑。
“我刚才听周副官说，您这个帮办主要负责中日间岛，也就是延吉交涉的事务？”周北风知道吴禄贞肯定不会轻易和自己透漏军事外交的要务，但自己偏偏要和他谈这些。
吴禄贞脸一板，“周维桢，罚酒！”随即又笑道，“兄弟可是有什么要教我？”
“岂敢，只是我们从俄国回来的时候，听说去年日俄在彼得堡签订了密约，密约主要的内容就是在东北形成势力划分，而东端的起点就是延吉的珲春。”
“当真？”吴禄贞放下了酒杯。
“千真万确，我可以用人头担保。”
“原来日俄密约的传说竟然是真的……”吴禄贞喃喃自语。
“吴帮办竟不怕吗？”
“为什么要怕？”
周北风摸摸桌子，“日俄划分势力范围意味着什么？妥协！虎狼划分了地盘，那牛羊还有活路吗？日本人在延边会无所顾忌，肆意妄为，帮办你不怕？”
吴禄贞轻叹了一声，“我在日本求学五年，眼见这国家崛起。庚子之变、日俄之辱，至今沥血在胸。日本人现在强横全不在俄国人之下，但论其实力，其实弗如远甚。日本人能横行东亚，除其励精于内，国力日盛；亦因其军民上下艰苦卓绝，有耻为人下之意志。我求学于东洋，虽对日人素无好感，但平心论之，这大清朝和日本除了国力的差距，正差在这精气神上。国家疲敝，日俄狼狈为奸，此时维护边疆，当然大不易。但又有何怕之来？密约是去年签订的，但是吴某也是去年到的延边，这一年又如何？我吴禄贞自问论意志绝不会输给日本人。中日此次交涉，自然艰险万分，但是于理，于力，于节，兄弟已做了准备。吴某早已立誓，三寸气在，不死不休，有我吴禄贞一日，日本人休想占了图们江！”
周北风听了这一席话，心中澎湃不已。他这二十几岁年纪，何尝亲见过这样的英雄气概？
只听参谋周维桢在旁轻声接道：“吴大人为间岛可谓倾尽全力，去年我们一行历时月余，餐风饮雪，实地勘探间岛来由，图们地势，绘制东省地图，今年已著就延吉边务报告三册，堂堂皇皇，必驳的日人哑口无言；之前还曾随大人数骑驰入夹皮沟，联络韩登举义军，今又来此调动北洋第三镇新军，以重边防；吴大人还谋划通往延吉电报，联络吉林学务开办学校，图长治久安。可说是内外兼修，固本培源，如此苦心孤诣，不知撒了多少心血……”
吴禄贞一摆手，微笑道，“那算不得什么。我现在倒要问问了。你们几个小家伙到底是怎么招惹了日本人？那些人的阵仗可不小。既然你们知道日俄密约，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门道？”
“这实在是无妄之灾……”周北风自己也在云里雾里，又有什么可以告诉吴禄贞呢？只能一五一十的把这一路的经历如实相告。
“那些日本人到底是什么人？南满警备部队的手居然能伸到西伯利亚吗？那黑色马车里发号施令的又是谁呢？”周北风不解的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那密文你们竟给了美国人……”吴禄贞摇摇头，“那地图呢？”
周北风展开地图，“宾兄说这地图倒像是中国人画的。”
吴禄贞执图在手，立刻摇摇头，“不是，华人有这种制图本事的，都是学日本人制图之法。用这种制图办法的，却没有这个本事了。我看有八九分倒是日本人模仿华人手法。”
“如果是日本人？那却是为什么？”
张砺杰皱皱眉，“嫁祸？”
“中国这么弱，有什么可嫁祸的？”李维摇摇头。
“或许只是为了掩盖身份……”吴禄贞沉吟半晌。
周北风皱皱眉头，“问题是，这些日本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我们今天注意到，有一辆黑色的马车在那里发号施令，就像一个幽灵……”
“恩，我也不知道这些人的具体身份。不过……”吴禄贞皱了皱眉头，“这些人鬼鬼祟祟，倒让我想起一件事。几年前，日俄在东北大战，听说日本人在东北和内蒙成立了好几个特殊任务班，这些人刺探情报、暗杀、破坏。就像暗夜里的幽灵，而他们的真面目，据说普通的让你想不到。就像非常普通的庄稼汉、农妇。从那以后，这些人都自称日本特务。”
周北风一张嘴开的好大，特务居然是这么来的，难得吴禄贞说的还这么一本正经。
“哎呦，原来那是个日本女特务啊，怪不得周懂你这么喜欢。”张砺杰撕下一条鸡腿，在周北风面前慌着。
“吴大哥不是说了嘛，特务长相都很普通，也许她只是带着漂亮的人*皮*面*具，实际是个老太婆。”
“你咋不说是个狐仙。”刘放和李维碰了一杯。
吴禄贞笑着看看几人，摇摇头，继续翻阅下去，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怎么了？吴大哥？”周北风赶紧问道。
“你们，竟然有这么多……！”他吃惊的抬起头来。
“没办法，我就是喜欢地图啊，看到老毛子那里有，当然顺手牵羊。”周北风尴尬的笑了笑。
“这可不是普通的地图，既有俄国人高精度的地图，又有日本人在关键地方做的测绘和信息收集。要知道，陆军部早就给东三省各部队下了命令，收集俄国军事情报，可是这一年来，怕是连你们这里情报的百分之一都没有！”吴禄贞扬扬眉毛。
“那我们就把这地图送给吴大哥好了。”周北风笑笑，这东西吴禄贞当宝，但对自己不过就是个收藏品。
“真的？”
“当然。”
吴禄贞摸了摸下巴，“你们有这样的东西在手里，怪不得日本人想要对付你们。如此说来，你们真不能再南下了，我护得了你们一时，护不了一世。”
“那可怎么办？绶卿一定要帮帮他们几个。”宾步程两手一摊。
“除非……”
吴禄贞眼睛扫了一圈，“你们和我到延边从军，这样在军队里，日本人就不能奈何你们。可是你们是留洋的学生，你们愿意吗？”
周北风一笑，旁边喝的半醉的刘放早张嘴喊道，“那必须得愿意啊！”
“可是宾大哥他怎么办？如果日本人对他不利呢？”李维皱皱眉头。
“日本人肯定早做过功夫，敏介和你们不是一路，而且他是粤汉路的工程师，日本人顶多私下调查，还不至于对他不利。关键是你们，你们几个没有上过军校，那只能从下等兵做起，这样也愿意吗？”
“也行，但是可别做伙头兵，我不会做菜。”张砺杰撇撇嘴。
“报告，他做的菜特好吃。”李维坏笑一下。
吴禄贞点点头，“我到希望伙头兵里面有几个薛仁贵。好，你们明天起就是我手下一兵，可是，从今天起，你们就是我的兄弟，报上你们的表字，今天兄弟几个就拜上一拜。”
烈酒在胸，周北风脑子里云飞舞涌。他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容易，而前路在地图上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多度的大转弯。
大丈夫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乱道之中，男儿谁人不做从军行。只是江湖不由己，中流击水，浪遏飞舟，哪个好汉持得稳锦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