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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从军(2/2)

    “兄弟,我要借你一样东西。”

    “没问题!”刘放的声音雷一样响。

    “我要借你脑袋……上的头发。”

    张砺杰噗的笑出了声。他一下子明白吴禄贞选人的原则了,因为四个人里只有刘放一脑袋长发,当然只有刘放有剃头留辫子的本钱,他简直肚子都要笑疼了。

    “我知道你们都不愿意留辫子,为兄也不愿意。如果只当个参谋,假辫子倒也蒙混得去,但真去带兵,又怎么成?所以这个队副,非兄弟莫属。”

    大家都来劝刘放,张砺杰也赶紧凑到刘放耳朵边,说人家文艺青年们最喜欢的就是清穿剧咯,多美好啊。吴禄贞则黑着脸说大丈夫怎能出尔反尔,军令难违。张砺杰看着刘放一阵痛骂,一阵犹豫,然后莫名其妙就被剃头匠乱砍滥伐完毕,一头乌丝瞬间换做半个青瓢。简直连肠子都要笑成麻花了,伸手去摸刘放的脑门,早被刘放一巴掌扇回。

    “滚!狗剃毛还知道伤自尊呢。奶奶的喜欢清穿,喜欢你老母,穿你妹啊。”

    张砺杰完全可以理解刘放接下来的坏情绪。但他也同样嫉妒刘放,因为行军筑垒,指挥调度,这些东西实在有趣,而且亲力亲为起来完全不一样,那完全可以从刘放晚上喋喋不休的亢奋的情绪中感觉出来。好在跟着吴禄贞也不乏味,吴禄贞不光会教他们军事问题,清廷权臣,政治故事绝对让人感到新鲜。

    但当刘放情绪逐渐变好的时候,吴禄贞的情绪变坏了。

    因为吴禄贞进了次城。

    吉林此时是省城,巡抚陈昭常驻跸于此,他也是名义上的边务督办,离着延边八百里远远的督着吴禄贞。吴禄贞去找巡抚,当然是去找很重要的东西——钱,用作军饷的钱。

    但天黑回来的时候,吴禄贞除了带回一个二十多岁,尖须尖眉,清清瘦瘦的年轻人外,一无所获。

    “吴大哥,这就是你领的军饷吗?”张砺杰看看那个年轻人,眨了眨眼。

    “胡闹!”吴禄贞阴沉的脸上闪出一丝苦笑,“你们认识一下,他叫林镞寒,提学司这么多人,只有他肯随我到边疆为国效力。至于军饷嘛,哼,巡抚大人以为日本将要任命新公使,中日间岛之争有缓和之机,咱们不宜大肆扩张军队,巡抚大人要求从容计议……”

    “胡闹!”张砺杰也是一阵愤懑,堂堂一省巡抚怎么能这么天真?但涉及外务,这在晚清可是天大的事,陈巡抚的身后,必然有其他影子。如果清廷现在已经知道了日俄密约……,张砺杰有点不敢想象。

    张砺杰当然理解吴禄贞的坏情绪。但他毫无办法,能想到的主意就是拉着吴禄贞练枪法解解闷。当然,在森林里练枪法还有个别名——打猎。吴禄贞心情有所纾解,张胖子他们枪法也有所小成,总算皆大欢喜。只是这一路下来,长白山中的獐狍野鹿,走兔飞禽难免或遭惊吓之苦,或受血光之灾。

    十来天后,残害野生动物小分队杀到了明月沟[注:今吉林省安图]。这一次猎获颇丰,几人好好享受了一番烤山鸡,炙野鹿,还难得的洗了个热水澡。

    张砺杰躺在帐篷里,只觉得两条腿酸的好像不属于自己一样。

    “张总,我真可怜你那匹马,这几天我看累瘦了不少。”

    “李老板,还是可怜你自己吧,吴大哥是把前后哨探的任务交给了你,你的马就不可怜吗?而且,把腿都磨破了可不在任务之内吧。”张砺杰看着李维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写意的找到了方法反击。

    “看看刘大队长就知道,不骑马也能把腿磨破。”周北风歪歪嘴。

    张砺杰望望刘放,这次没有讥讽。‘像他带兵那么狠,那么不要命的,找遍北洋六镇也没有’,反正吴禄贞是这么评价的,北洋军的管带刘之洁也是这么评价的。于是刘放这个记名的队副已经变成了记名的队长。

    但得到休息,舒服无比的四肢百骸,突然有一阵空虚。张砺杰躺在行军床上,用脚丫子撩开帐篷,顺着缝向外张望。

    周北风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钻出帐篷,饶了一圈,“没人,把你的臭脚丫子收回来吧。”

    “我就晾晾。”

    “还是把你心里的屁晾晾吧。”刘放声音不小,但呼噜几乎就要连着声音响起来。

    “让他晾着吧,有偷听的好能直接熏倒了。”李维翻了翻白眼。

    张砺杰扑棱了下脑袋,“这些日子过得有点晕,我觉得接下来得有点计划。”

    “这倒像句人话。”李维点了点头,“不过计划不难,离辛亥还有三年,最要紧的是什么?军权而已,我们的本事现在还有限的很,先把吴禄贞的本事掏光吧,如果两三年后我们能各领一军,还怕什么呢?”

    “三年?”刘放拽了拽辫子,“太他娘的长了,再说你这个计划该有多无聊,这几年咱们就种田养膘吗?”

    “刘大帅说的有道理,再说光有军权可不行,经济、工业、教育,要干大事,需要的东西多了去了,我们需要有个通盘计划,比如需要招揽什么样的人才,是不是要在延边扎根……”

    “其实归结起来,就两样,人和钱。但归根结底就是要把人聚集组织起来,那首先要有个主义,可以号召天下,万众归心的主义。”

    张砺杰听着周北风的话,眉头一寸一寸皱了起来,“什么主义?只是用来号召天下?那又凭什么万众归心?”

    他的声音忍不住慢慢放大,但帐外却有无数个声音潮水一样涌起来,淹没了他。

    明月沟内,一片火光。

    传令兵通知集合的号令就像潮水中一波又一波的海浪,所有人都闭了嘴,手忙脚乱的拽过枪支和衣服。

    骑士如云,刺刀如林,队列如山,战士如铁。

    卷着火焰的风,那是吴禄贞的枣红马在纵横。那马前腿一提,后腿一顿,已然立起,火焰一样的红云肆意嘶鸣着,锵的一声,是战刀脱鞘而出,白刃在火光中如同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全营肃然。

    于是铁蹄腾的一声踏在地上,就好像敲在每一个人的胸口上。

    大家知道,命令要来了。

    雄浑的声音从瘦削的身体里发出来:“将士们!数日辛劳,我知道你们希望一夕安睡,但国家多难,边疆危殆,异族容不得我们好好睡上一个觉!日本人增兵数百要渡过图们江,你们怕不怕!”

    “不怕!”张砺杰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混合在几百人中,什么都听不到,只感觉到胸腔的震动。

    “我们距烟集岗有一百三十里,我给你们十二个小时,明日未时之前赶到,能不能?”

    “能!”

    “传我将令,……”

    “拔营!出发!”

    张砺杰策马跟上吴禄贞,夜色弥漫,身体没有因为紧张而变得沉重,反而有一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奔出五六里,吴禄贞慢慢降下马速,三人赶上来,按辔缓行。

    “紧张吗?”

    “紧张。”

    一问一答间,张砺杰能感觉到,不仅是自己,好像也能听到周北风和李维紧悬的心松了下来。

    “好,你们能如此镇定,我很欣慰。其实我自己倒真有些紧张,刚才有人快马来报,前日晚间,日本人趁我不在,命人增兵企图渡过图们江。哼,这只是表面文章,听说后面跟着的是朝鲜国内数千‘一进会’的会众,准备越界之后为日本人兴风起浪。柏烈武已派兵监视拦截。但日人还不算完,柏烈武离开后,线报延边‘一进会’的头目金海龙又要在明天趁机闹事。边务公署那边没有太多人手,是应付不来的。延边的兵力本来就不敷使用,又被前后纷扰,形势的确非常不乐观。我只希望这天晚点亮,兄弟们,辛苦了!”

    张砺杰知道去年是吴禄贞借来了夹皮沟的半侠半匪的三千义军吓阻了日本人。但再过一个月长白山就要逐渐冷起来了,义军陆续撤向山里,所以吴禄贞才去长春催促调兵。这正是延边最虚弱的时候,所以日本人又马上如蝇闻血,嗡嗡而上。

    下弦月刚刚升起来,张砺杰看看吴禄贞面庞的轮廓,点了点头。

    缰绳轻轻拂在马的下颌上,马蹄在山道上踏起的尘土一片模糊,几骑灰影很快消失在起伏不定的山峦间,那是月色照不透的一团黑暗。

    但张砺杰觉得自己的心已经穿越了这团黑暗,到了两百多里外。

    头顶那抹月色此刻肯定也洒在图们江上吧,那粼粼波浪上只有豆大的光芒。所以朝鲜族才习惯把这江叫做豆满江?

    当然,他知道不是。吴禄贞早介绍过,图们也好豆满也罢,都不过是满语万水汇聚的音译。日本人竟然利用这点差异强说图们江和豆满江是两条河,所谓间岛问题由此而来。柏文蔚柏烈武今年年初潜入了朝鲜,费了千辛万苦,从朝鲜户部尚书府得来四十多年前的朝鲜大东舆地图,千真万确的证明了豆满江就是界河图们江。但是这又有什么用呢?日本人想要制造事端,字音之差都可以是借口,弱国丛来无外交。

    自然,张砺杰也不会忘了更让人心塞的一件事,间岛,也就是延吉地区,不仅有吴禄贞的边务公署,还有日本人的‘派出所’。延边边务公署的床边,竟已有毒蛇筑穴,后世的人不是亲历又怎能知道吴禄贞保卫疆土的艰难呢?

    他暗暗想像着图们江的景色,脑子里却总是地图上那蓝蓝的一线,由西南而来,向东南而去,犹如一双伸开的臂弯。如今日本人如野狼一样扑向这个怀抱,怕是江边早有张狂挑衅的枪响,传来日本兵的浪荡笑声。

    张砺杰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知怎的,鼻腔里好像是江畔辽远的艾蒿味道,混合着江水的气息。他精神一振,是的,戍边的不只是吴禄贞一人,起码,自己也守在图们江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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