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禄贞带着十余骑已经跑了一夜，有几匹马已经累的口吐白沫，汗水将毛皮粘成一绺一绺的。
迎着清晨第一缕阳光，他分辨了一下位置，举目而望，沿着河向东，地势越来越低，也越来开阔，处处青山如黛，几条碧水如练，柳树葱茸，稻花初黄，几声鸟鸣，数响蛙鼓，显得分外静谧祥和。
吴禄贞轻舒了一口气，“离边务公署只有二十多里了，半个时辰内一定能赶到了。”
只听身边周张李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吴禄贞微微一笑，将马鞭一挥，指着远处晨霭茫茫，如烟似雾的盆地，“前面就是烟集岗方向。”
只听那三个小伙子都深吸了一口气，牙咬的咯嘣响。他们几乎同时身子一倾，两腿用力夹着马腹，战马一阵嘶鸣，将刚恢复的一点力气一努，又冲了出去。
望着几人的背影，吴禄贞不由得抿嘴笑了笑，脑海中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年轻冲动，眼含四海。但那活力真好，好像有着无穷的希望，也许他们会比自己更强？哼，还真是有点累呢。不过自己也还不到三十岁，也年轻着呢。三衢九陌凝烟雾，白马如龙破雪飞。小伙计们，你们要学的还多着呢。
骏马开始跃动，吴禄贞那颗心立刻跟着奔涌起来，他生在江南水乡,可是却觉得自己的魂其实一直在马背上。
晨雾中的烟集岗，炊烟袅袅。
吴禄贞爱惜的看着戍边楼，但他没时间慢慢想象它最终成型的样子。
“你们觉得我该怎么办？”
“吴大哥已回到公署，但是我认为现在不急于和民众见面。”
“怎么可以不赶快和民众见面，现下群情汹汹，人心狐疑，吴帮办回来，震慑群丑，才能百邪辟易，安定局面。如果逡巡不出，酿成大祸，如何对得起东省父老，国家社稷！”一个人头发蓬松，满眼通红的喊道。
吴禄贞一笑，对周北风道，“这是徐镜心，字子鉴。”
“各位，这世上什么消息最快？就是小道消息。吴大哥凌晨策马而回，商旅小农，贩夫走卒，岂有不知？尚存一丝善念者，自然晓得进退。仍然执迷不悟的，那必是怙恶不悛的恶徒，我们新军虽然未到，但我估计，不会超过午时。我方按兵不动，‘一进会’就会骑虎难下，等到其急躁盲动之时，我们的兵力也应该集结的差不多了，一鼓作气把一进会骨干组织擒获，这样日本人再想在本地组织起任他们愚弄的帮会，无论人力，气势，广度，都将十倍艰难。这对今后延吉图们一带的斗争将非常有利，我们值得冒小小的风险。”
徐镜心挑了挑两条八字弯眉，“这话说的轻巧，日本人狡猾万端，岂有不做两手准备，多方发难的道理？我听说最近龙井方向有日本记者出没，难道是来拍摄风景的吗？无非是想搅浑水，恶人先告状，以求争取在列强那里的舆论。间岛之争，我们不过占一个理字而已，若论实力，我们又岂是人家的对手？老成持重，保持均势，那对我们已经是胜利。”
张砺杰冷笑了声，“这话说得好没志气。正因为中日两国力量对比是敌强我弱，所以才要求变，使用非常手段，这正像两个人散打，本来已经不在一个重量级别上，如果身小体弱的一方不出奇招，硬拼力气，还有什么机会呢？保住均势，固然难能，但对弱势一方绝对不是胜利，时间在强者一方，不能速决，反而受累更大。中日交锋，谁都知道中国目前是弱势一方，而弱势一方必须强硬，才能更显示是非曲直分明。所以此时一定要趁敌人轻忽不备，要好好打打他们的气焰。”
吴禄贞知道徐镜心向来口齿伶俐，不肯让人，一挥手，结束了这场争论。“治边之策，必示人以不可攻，而后敌不攻；必示人以不可欺，而后敌不欺，我主意已定。”
他的手已握成了拳头，“恩，维桢，拿上我的佩剑，到烟集岗十里外接应新军。传我军令，令新军以棚为单位，立即整队到边务公署。我以龙旗为号，见龙旗后，封锁街道，控制局势，可以使用枪托，但绝不要开枪，绝不许打杀人命。子鉴，你去把我之前见过那些人找来，再给试玉和其凉换身军官礼服，帮他们挑上三五个能言善辩的，布置一下，如一进会来无理取闹，尽量拖延。摩诘，盯人。”
灿烂的阳光撒满了大地，天上有几朵懒洋洋的白云。
公署门前，人也懒洋洋的聚拢起来。
吴禄贞难得有闲暇透过窗棂发着呆，周北风和张砺杰这次的建议很合他的胃口。但自己都觉得他们胆子未免太大了些，之前周北风私下里劝自己扩充屯田兵的编制，并把同盟会的人安排到每连、排、棚去；张砺杰出的主意是趁着韩登举的信任，软硬兼施收编夹皮沟义军，占据金矿财源，进而拥兵自重。延边的同盟会员并不少，柏文蔚、徐镜心，刚来的林镞寒……，但是如果排、棚都有同盟会员，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自己怎么去控制那么多人呢？至于收编夹皮沟，这些人于国家危难时，是义军，平时呢，是土匪，自己能夺的了他们的金矿吗？背后盯着这些金子的还不知道有多少。另外，这些年轻人对于日本的态度也太过强硬了，比自己还要强硬，竟似全然不顾忌可能的冲突，他们就像这东北的海东青，锋利，但是也太桀骜。
“绶卿。”
吴禄贞不回头就知道那是谁，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怀表，时针和分针已经形成了一个锐利的V字形，阳光此刻晒在他的脚上。
“维祯，该给兄弟们准备午饭了。”
吴禄贞制度，周维祯一定在因为自己这句莫名其妙，但是自己知道他们需要什么，自信和勇气，这是国人最需要的东西，只有自己浑身自信，那你的部下才无往不利，于是他回身的时候笑容如阳光一样灿烂，“中午的菜可一定要有鱼，因为我们马上收网了。”
边署外，阳光暴烈了起来，李维眼角瞄到金海龙脑门上冒出了油汗。他呲着嘴里的大金牙，整理着西服，焦躁不堪。原本这些天已经挑动起了不少游民，威逼利诱之下，不少朝族已经答应不向延边官厅纳税，由他‘一进会’给日本人收取税金，这可是给太君脸上贴金的事情。如果今天再趁热打铁扫了烟集岗的边务公署的话，那整个延边的老百姓可就得好好看看风向了，太君也不止是给自己镶两颗金牙的赏赐了吧。但是费了许多力气，那些说支持一进会的人却像猪一样不听使唤，赶了东边的，散了西边的。更可气的是，这帮笨蛋来这里不就是想找茬闹事嘛，怎么真就和那两个气定神闲的小子讲什么弯弯绕去了呢，你们不知道自己是猪吗？
金海龙咬了咬他的金牙，恨不得把这些废物点心都嚼碎了。他朝手下的四大金刚努了努嘴，下策就下策，反正太君要的不就是个事件。直接扁了那两小子！
但四大金刚还没拱到前面，金海龙只觉得周围的人像开水一样骚动起来，他踮起脚，先是看到一面龙旗在慢慢升起。揉揉眼睛，只见龙旗下站着一个小个子。只觉得自己脑袋嗡了一声。
“……父老们，汉满朝族居此白山黑水之侧，已有数百年，共同开荒，种田，生长于斯。绶卿来此地，开边署，立学校，设电报，所为何事？为的就是给大家一个安居乐业，为的就是给大家一个公道！现在有人想挑拨离间，使各族兄弟仇杀，你们觉得这是为你们好吗？想想这些人平时的所作所为，他们得逞后会善待各位吗？本帮办向来处事公平，首恶必惩，胁从不论，拿下！”
吴禄贞远远的瞄了金海龙一眼，知道日本人教给他的话用不着再说出来了。那套擒拿是前几天才教给李维的，看来他掌握的不错。锁腕，顶膝……，他现在依然能清晰的感受自己在日本士官学校时身体留下的记忆——手腕像被钢构一样圈在了身后，你会用力的想转过身，然后胃里就像突然给塞进了一个铁球……
但他回过神的时候，李维却不止做了这些，金海龙已经布袋一样被丢在地上，摔了个七荤八素，远远的都能看见满嘴鲜血，显然是来了个狗啃屎。吴禄贞皱了皱眉，心说李维这小子毕竟不是学医的。这么拔牙显然是专业的啊。他轻轻摇摇头，笑了一下，边署前全副武装的北洋军已三面合围扑了过来，一百多个声音狂吼着，“蹲下，抱头。乱动者杀。”一阵枪托后，偶有一些反抗的，像大头菜一样跌倒在地上。随即，一进会的骨干一个个被拔了出来。效果好的远远超过了自己的估计。
金海龙已被押到面前，正满嘴含糊着大叫，“吴怒贞，别得意。你这样对待大韩国民，天理来容，你斗不过太裙的……”
第六章 巡边（第 1/2 页） 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