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禄贞听他连太君都叫不真了，嘴角露出一阵嘲讽的微笑。一挥手，徐镜心已带了十几人过来，有妇孺、有老人、有少年，他们哭嚎着撕打着金海龙的四大金刚，徐镜心一条条的数说着诸人的劣迹，如何勾结日本人，如何鱼肉乡里，如何欺男霸女。
台下一阵交头接耳，吴禄贞满意的看着这一张张面孔，朗声道：“什么叫认贼作父，什么叫无耻之尤？朝鲜即将亡国，有人甘为亡国奴不算，还图谋让乡亲们也做亡国之奴。这样的人有何脸面自称大韩国民，箕子后裔？乡亲们，难道你们也自愿做这样的败类嘛？今天首恶已惩，其他人都回家吧，扪心而问，想想你们今天该不该来，如有下次，可怨不得吴禄贞……”
二十四个小时后，又一天正午的阳光灿烂起来。
灰幕洞江边，金海龙一行三十八人垂头丧气的上了船，吴禄贞正微笑着用日语对日军小队长说道：“经查实，这一干三十八人确为韩国子民，听闻江北中国领土风物美丽，因而垂涎偷渡，不料山中遇险，幸得我延边边务公署搭救，他们已写了感谢书。我中华虽然亲爱友邦，但是国土不可侵犯，法度不可废弛，礼送这三八位回国，请他们好自为之，不要再越境偷渡，再有损伤，实在难以保护周全……”
“绶卿，你这一套拳法下来，实在漂亮。听说一盏茶的时间就料理了烟集岗这帮杂碎，日本人根本就没时间反应，斋藤季治郎该气的翻背了吧。但是日本人的性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可要多加防范。”柏文蔚望着那一叶小舟远去的影子若有所思。
吴禄贞淡然的看着奔涌而来的江水，西南方一团云气正在升腾，“烈武，你没去过日本，其实不懂日本人，日本人是属狗的，你对他笑脸，他没准要对你呲牙，你把他打服了，他才会和你摇尾巴。哼，风雨总要来，要的就是要和他们斗一斗。”
延边的最后一场夏雨持续了三天。
雨水夹着枯黄败落的叶子和泥沙，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混浊起来。但日本人并没有什么异动，龙井村方向很安静。吴禄贞在焦虑中等待着，但他明白，自己唯一可做，也是唯一要做的事，就是增强军力，组织屯田军的计划不能退反应进。所以他只犹豫了一小下，就给了李张周三人每人一队新军的训练任务。人才难得，人才也难得，需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眼高手低，需要让他们发泄过剩的精力，需要让他们千锤百炼。
日子如图们江的水一样汩汩流逝，夏末秋初东北的变化奇快。山顶的白桦似乎一眨眼就已经镶了金边玛瑙，远处的山峦就像一夜羞红了脸。整个延边处处都是稻田，稻花一熟，秋意早浓烈如酒。
吴禄贞当然不能藏在延边，他这几天四处巡视，刚从珲春归来。他一边翻着邸报，一边和柏文蔚打了个招呼。
“烈武，我走的时候，那几个小家伙缠你很紧，他们最近怎么样。”
“恩，敏而好学。不光不光是我，他们还和刚来的北洋第三镇管带刘之洁走的很近，与公署里的年轻人也很谈的来。”
“哦，这么说我让他们专于军务，他们却荒废了？”吴禄贞眉头皱了一下。
“那倒不是，我从没看其他人学的这么快的，他们好像很有底子。周其凉嘛，天分最高，一点即通，行军地图几乎能过目不忘；张试玉最雷厉风行，我觉得他要是指挥作战必然勇猛果决，将才；李摩诘滴水不漏，善于揣测他人意图，是个多面手；刘宏岗外粗内细，思虑极深，专求一击致命，恐怕我在战场上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他。他们几个稍后你详加考问吧。我却有另外一件要事……”
“柏大哥最不愿意碰到谁呢？”
“要事的话，我们可不敢偷听。”
吴禄贞早听到几个人的脚步声，早抬手向柏文蔚示意。
一边柏文蔚却笑笑，“这要事却不是见不得人的事，就在这邸报上面，朝廷终于批准了《宪法大纲》……”
吴禄贞看着柏文蔚盯着自己的眼睛，摸摸手边的邸报，“朝廷同时还禁了政闻社，政闻社其实就等于梁启超。老佛爷要的是维新党不要死灰复燃，袁宫保，哼，要的是立宪后内阁总理的大位。烈武，朝廷虽然百般不是，可是《宪法大纲》能够通过，说明丁未政潮之后，谁来立宪已不言自明，而立宪的方向已不可动摇……”
吴禄贞望望柏文蔚若有所思的眼睛，摇了摇头，继续说道，“烈武，此一时，彼一时，孙文这一年来起事次数也不少了，但除了马笃山稍有战果，其他的，均不值一提。而且，我上次在长春府遇到好友宾步程，才知道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柏文蔚眉头紧锁。
“同盟会欧洲支部里曾发生过一件事，有人偷了孙文的公文包，献给了大清的法国公使孙宝琦。”
“啊！”柏文蔚惊呼一声，“那同盟会欧洲支部……”
“毫发无损……”吴禄贞苦笑一下，“据说孙宝琦还原物奉还了皮包。”
“这是怎么回事？”柏文蔚大惑不解。
“无非是想效绝缨会故事。”吴禄贞哼了一声，“但烈武，孙文包里的东西可不一般。里面是法国内阁给安南总督的密信，准许孙文在安南活动!”
“那孙宝琦……”
“孙宝琦还了文件，但内容……哼，我听说他前几年和庆王联姻……”吴禄贞不必再说下去，安南已驱逐了孙文，那和朝廷的外交压力当然是分不开的，原因如此明白。孙宝琦好手段，既能在庆王那里领功，又在同盟会那里卖好，高明……
“绶卿，那我们怎么办？”
“所以，烈武，孙文在外不能成事，立宪又如箭在弦上，我们只能忍耐，在边疆立了功劳，那我们之后才能审时度势，顺势而行，其实如果真能立宪，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其实恐怕那才真是救国之道。”
“可惜，立宪却根本救不了中国。”
吴禄贞眉毛一立，抬起头看着说话的人，心里一阵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