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停了下来。
陆小凤却看到叶子竟然回头对着墙上的死人露出一个很奇怪的笑容。
然后像是自语，又像是对着墙上的死人说话一样，兀自说了一句：“为什么总有些人好好的活人不当，偏偏就喜欢做死人呢？”
以花满楼的耳力，这句话他自然也是听见了。他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却又一个字都没说。只是拉了叶子头也不回的出了小庙。
身后，紧随而来的陆小凤亦是被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弄的满腹疑惑。
三人一路前行，没有回去万梅山庄。却是到了一家山野小店。
这里的酒并不好。却并不妨碍陆小凤的兴致。
他用筷子敲着酒杯，唱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歌唱的并不好听。而且是反反复复的唱着。唱来唱去只有这么两句。
他唱一遍，花满楼就喝一杯。后者终于忍不住道：“我并不是说你唱的不好，但你能不能换两句唱唱？”
“我想他肯定是只会这么两句。”叶子忍不住笑了，她看向陆小凤道，“我说的可对？”
陆小凤叹了口气。
花满楼也笑了：“别人都说陆小凤惊才绝艳，聪明绝顶。无论什么样的武功，一学就会。可你唱起歌来，却实在是比驴子还笨。”
陆小凤放下了筷子道：“你们若嫌我唱的不好听，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唱？”
花满楼笑了笑，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高声而歌：“双蝶绣罗裙，东池宴，初相见。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春。细着诸好处，人人道，柳腰身。昨日乱山昏，来时衣上云。”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叶子低头浅浅一笑，轻轻唱道：
“望酒影醉看人间，尘世太多苦痛。我轻摇蒲扇别忧愁，生死掌握手中。挥神剑斩破红尘，驱魔道最是功。我倒行归隐山水中，不惹一丝凡庸。吹奏天上曲，仙乐朦胧。玉板声，唤醒一切错综。骨若白玉青葱，貌似初荷落虹。竹蓝花，恰似琼楼玉宫。问谁侠气如泓。看世间，欢笑悲痛。芳名千载何用。欢笑自在秋冬。我只求逍遥无穷。”
陆小凤大笑：“好一个逍遥无穷。”
花满楼也是抚杯轻笑。
夜已深，三人正喝的痛快。
叶子却突然放下酒杯，对陆小凤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姑妈给你送山鸡来了。”
陆小凤闻言怔了怔道：“我姑妈？”
“你问他喽。”叶子冲着小店的门外一抬下巴。
门外的人一身猎户打扮。手里提着个竹蓝。篮子里装着的是只已经烤好的山鸡。
他走到陆小凤的跟前道：“你就是陆小凤陆大爷？”
陆小凤点点头：“我就是。不过我不是大爷，也没有姑妈。”
猎户道：“一定有的。”
“为什么？”
叶子笑道：“因为那位小姑娘花了五两银子买下了那只山鸡，又花了五两银子叫他送过来。”
猎户瞪大了眼睛道：“你怎么知道的？”
叶子又笑了：“我还知道她说她有个侄孙子叫花满楼。可对？”
猎户连连点头：“对对。她就是这么说的。”
陆小凤看着猎户失声道：“什么？这你也信？”
猎户苦笑道：“我本来也不相信，可是她说她年纪虽不大，辈分却很高。”
陆小凤看了看花满楼，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出来。
花满楼却笑了笑道：“不错，我的确是有这么样一位姑婆。”
猎户愣了愣道：“你就是花满楼？你今年已有五十多岁？”
花满楼道：“我保养的好，所以看起来年纪轻。”
猎户忍不住道：“要怎么保养，我……可不可以学？”
叶子看了他一眼，淡淡道：“那也容易，他只不过每天吃五十条蚯蚓，二十条壁虎，外加三斤人肉。”
猎户闻言看着花满楼，连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然后他突然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落荒而逃了。
陆小凤终于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花满楼笑着摇摇头转向叶子道：“你啊，真是顽劣。”
“我哪有啊。”叶子趴到花满楼的肩头，夺过他手里的酒杯道：“我不过是帮你把话说出来而已，难道那不是你本来就想说的？”
花满楼没有回答，俊美白皙的脸上却突然晕开了一片粉色，一双黑的眸子溢满幸福的光彩，笑容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陆小凤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知道他是真的已经爱上了身边这个叫叶子的女子。他从来不说，是因为他爱的深。爱的深，只因为他从未爱过。
而叶子，虽然她来历神秘，行为诡异，有时候就连他也完全摸不透她。但是他看得出来，这个女子对花满楼的爱，未必会比花满楼对她的情意少。
陆小凤看着笑意盈盈的叶子在饶有兴趣的盯着面红耳赤的花满楼。心中虽有些许失落，但却还是由衷的为他高兴。
“叶子。”花满楼终于忍不住转了转脸，以图躲开她的目光。
叶子突然失笑，鬼使神差的伸手捏了捏花满楼的脸道：“小楼你好可爱哦。竟然脸红了。”
饶是花满楼一向镇定自若，这下也终于是失了方寸，连脖子都红了。
陆小凤更是大笑着转身喝酒以示回避了。
叶子也是窘到了，脸色发红。她小心的看着花满楼，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只是扯扯他的袖子，轻声道：“对……对不起。”
花满楼覆上她的手，摇摇头，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笑容。然后指着左边的窗户道：“窗外偷听的家伙，要不要把她抓进来？”
陆小凤是何许人？听闻花满楼的话，立刻就飞身而起凌空一翻，推开了窗子。
窗外。一个梳着两条小辫的小女孩，正躲在那里捂着嘴偷笑。她的眼睛很大，样子也很是乖巧。
但是她看到陆小凤，却笑不出来了。
陆小凤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押了进来，对花满楼道：“就是这个小妖精，不但要做我的姑妈，还要做你的姑婆。”
她撅着嘴道：“人家只不过是说着玩的。就算你开不起玩笑，也不必拿我的辫子出气啊。”
花满楼笑道：“何况人家总算是花了十两银子请你。这山鸡的味道也不错，你就算不感激，也该对人家客气些。”
“就是，就是。”小女孩拍手道，“还是我这侄孙子有良心。总算是说了句公道话。”
“原来有良心的还是要比没良心的晚一辈。”陆小凤大笑着松开了手，小女孩立刻就像个小狐狸似的立刻就从他肋下溜开。
只可惜她溜的还不够快，陆小凤又揪住了她的辫子把她抓小鸡一样抓回来，按在椅子上，板起脸道：“我有句话要问你，你最好老老实实的，不许说谎。”
小女孩眨着眼，好像很委屈的样子：“我根本从来也没有说一句谎话。”
陆小凤道：“你现在说的这句就是谎话。”
小女孩似乎是生气了，大声道：“我说的话你既然连一句都不信你又何必跟我说话?”
陆小凤也知道跟这小妖精斗嘴是件多愚蠢的事，只好继续板起脸，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一直在后面跟着我们?”
小女孩道：“我根本没有跟你们，就算要跟，也跟不上。”
这句倒是真话。冷眼旁观的叶子几乎失笑。
陆小凤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小女孩道：“我知道你们要来找西门吹雪，所以就先来了！”
陆小凤惊讶道：“你一直在这里等?”
小女孩嘟了嘟嘴，模样有些委屈：“人家已经等了整整三天，衣服也没有换，澡也没有洗。身上都发臭了。你不信来闻闻看。”
叶子笑了起来，花满楼也笑了。陆小凤只好干咳了几声，道：“你等我们干什么?”
小女孩道：“因为我有件秘密，一定要告诉你。”
陆小凤道：“什么秘密?”
小女孩撇着嘴，又好像要哭出来的样子，忽然从身上拿出打造得很精巧的金燕子，递到陆小凤面前道：“你看。这就是我那天晚上在花园里找到的”
陆小凤看了看，却看不出这算是什么秘密。
小女孩又道：“这是我爹还没有我的时候，送给我姐姐的，我姐姐总是拿它当宝贝一样，用条金链子挂在身上．我要她借给我挂两天，她都死也不肯，但现在……现在却被我在地上捡到了。”
陆小凤道：“也许是她不小心掉在地上的。”
小女孩用力摇了摇头：“绝不会，这一定是人家在搬她的尸体时，无意间拉下来的。”
她眼睛里已有了泪光，像是很悲伤的样子，连声音都已有些嘶哑。
陆小风道：“难道你认为你姐姐已死了?”
小女孩咬着嘴唇，又用力点了点头，哽咽道：“我不但知道她已经死了．而且还知道是谁杀了她的。”
陆小凤道：“是谁?”
小女孩恨恨道：“就是我那个倒霉表姐。”
陆小凤诧道：“上官丹凤?”
小女孩道：“就是她，她不仅杀了我姐姐，而且还害死了萧秋雨，独孤方，和柳余恨。”
陆小凤更是惊诧，道：“这三个人全都是被她害死的?”
小女孩点点头，道：“我亲眼看见的，她跟柳余恨在一家客栈的屋里面．说着说着话，忽然用她的飞凤针一抬手就把柳余恨杀了，还把他的死尸藏在床底下。”
陆小凤叹了口气：“想不到求死不得的柳余恨，这次竟死得这么快。”
小女孩道：“飞凤针就是她拿手的独门暗器，见血封喉，毒得要命，我姐姐想必也就是被她这种暗器毒死的，却不知，她把我姐姐的死尸藏到哪里去了。”这句话没说完，她的泪，己流了下来。
陆小凤又叹了口气，摇头道：“你这些话说得真是又合情又合理，简直完全跟真的一样，只可惜我还是连一句都不信。”
小女孩这次居然没有生气，只是流着泪：“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的，你……你……你根本已经被她迷住了。”
叶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道，哎呀，这个小姑娘怎么能这么有趣。
被叶子一笑，陆小风有些尴尬。他看着她，决心反而有些动摇，忍不住又问道：“她跟你姐姐也是表姐妹，为什么要害死你姐姐?”
小女孩咬着牙道：“谁知道她是为了什么?也许她一直都在恨我姐姐，因为我姐姐比她聪明，又比她漂亮。”
陆小凤道：“柳余恨呢?他岂非一直都在忠心耿耿的替她做事．她为什么要杀柳余恨?”
小女孩恨恨道：“像她这钟比毒蛇还毒的女人，连我姐姐她都能下得了毒手，还有什么人是她不能杀的?”
陆小凤叹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她，可是……”
小女孩突然打断了他的话，冷笑道：“她表面对我虽然好，其实从小就在背地里欺负我……”
陆小凤摇头，又有些不忍，他柔声道：“你若真的是在替你姐姐着急，现在就可以放心了，因为我知道她还没有死。”
小女孩咬着嘴唇，终于道：“可是她害死柳余恨的时候，我的确是亲眼在窗子外面看见的，因为……”她话没有说完，声音却突然停顿，整个人都已经呆住。
那个她亲眼所见已被上官丹凤藏到床底下的柳余恨，竟忽然又出现了。
夜雾凄迷，月色朦胧。
柳余恨正慢慢的从朦胧月光下走过来，走进了这小小的酒店。
他那狰狞丑恶的脸，在月光下看来，更是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可是他的神情却很安详，声音也很柔和，他看着小女孩道：“你在外面若已玩够了．就跟我回去吧，王爷特地要我来接你回去的。”
小女孩睁大了眼，吃惊道：“你……你没有死？”
柳余恨目中又掠过一抹悲伤之色，黯然道：“死。有时也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小女孩道：“那我表姐呢?”
柳余恨道：“她也希望你快回去，你现在年纪还小，等你长大了些，再出来玩也不迟，你看你姐姐，现在她随便想到哪里去，都没有人会管她的。”
小女孩看着他．好像很害怕的样子，忽然拉住陆小凤的手大叫道：“求求你千万不要让这个人带我回去。我情愿跟你走。”
柳余恨道：“那也得等你长大些，现在你还是个孩子，大人们有正事要做，你怎么能跟着去。”
外面传来车攒马嘶，一辆马车停在门外，正是陆小凤也坐过的那辆。
柳余恨道：“在车上好好的睡一觉，就到家了。”
小女孩终于要走了。大概是因为陆小凤对她的不信任，临出门的时候连头都没有回。
陆小凤看着她准备上马车，又看到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本来明明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为什么总是喜欢说谎呢?”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忽然发现叶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正挡在柳余恨的面前。
柳余恨盯着叶子，心中生出警惕。能悄无声息的挡在他面前，定不是普通人。他抱了抱拳道：“请问姑娘，拦住在下的马车，有何见教？”
叶子看了柳余恨一眼，淡淡道：“既然已经死了，就该好好的回去躺着。跑出来吓什么人？我的徒弟也是你说带走就可以带走的吗？”说着转头对上到车门口的小女孩喝道：“还不过来。”
柳余恨脸色一变，手下正要有所动作，一股大力却已经扑面而来，直撞的他凌空飞出了足有三丈，却又未伤他分毫。
小女孩眼睛一亮，立刻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叶子拱手道：“师傅在上，雪儿有礼啦。”
叶子点点头，笑着摸摸雪儿的脑袋，对刚刚爬起来的柳余恨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雪儿这个小丫头我带走了。”
柳余恨看着上官雪儿屁颠屁颠的跟在叶子身后，想到刚才的那一下，不由心下骇然，江湖上何时又出了这等的高手？
他深知自己肯定不是对手，当下不再犹豫，立刻跳上马车，驾着向来路扬长而去。
陆小凤站在门口，见叶子和她身后的上官雪儿，忍不住摇头：“哎呀，你怎么就收了这么个鬼灵精做徒弟啊？”
上官雪儿闻言，瞪了他一眼道：“鬼灵精又怎么拉？说不定师傅就喜欢我这种鬼灵精做徒弟呢？是吧师傅？”
“对。雪儿最乖了。”叶子笑着揉揉上官雪儿的头发。
上官雪儿下巴一扬，对陆小凤得意道：“你看，师傅都说我最乖了。”
花满楼在一旁，闻言也忍不住笑了。惹的陆小凤怨道：“你还笑，有这么个爱撒谎又捣蛋的徒弟，以后有你这个当师公的受的。”
“陆小凤……”花满楼的神色透着无奈。这家伙又开始口无遮拦了。
“啊~原来你是师傅的男人啊。”上官雪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对着花满楼拱手施礼道：“师公好。”
“……陆小凤！”花满楼闻此言，不由的轻叱了始作俑者一句，脸上刚刚才退去的红潮又极为迅速的染上了一层。但他却依旧还保持着几分镇定，对着上官雪儿微笑道，“若是你师傅同意，那你……便这么称呼我吧。”
叶子盯着他，足足半晌，终于问了一句：“不后悔？”
花满楼敛了神色，正容道：“不后悔。”
“当真？”
“当真。”
“我亦不悔。”叶子看着花满楼的眸子，只说了四个字。但这四个字无疑也是表明了她的心意。
花满楼笑了。
他一直都在笑。但是却从来没有哪次的笑容像现在这般的灿烂。陆小凤甚至都能从中嗅出一种甜甜的味道。
这就是幸福的味道啊。陆小凤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真是很嫉妒这个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