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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局中有局(2/2)

    袁盎会意,马上改口:“是啊,是啊。饱食终日,无所用心,自然活得年轻呢!”

    店家没想到对方滑溜,往前欺了欺,用解手刀叉了块冒热气的狗肉,送至应高面前:“应客官,不,应大夫,请啊、请啊!”说着,半尺长的刀尖在他面前乱晃,只要吐力,马上血溅当场。应高的两名手下,投鼠忌器,只好干看着。

    作为堂堂的吴国大夫,应高不能退缩,否则会让人看不起,失了身份。硬着头皮咬了口肉,这才伸手接刀,大赞一声:“好香!”

    店家本为试探,见他脸色数变而没有退缩,知道不会武功,便劝道:“应大夫,出门在外别客气。这个季节,吃狗肉最好。俗话说:‘今冬狗肉补,明春打老虎。’又说:‘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乡间还有‘一黄、二黑、三花、四白’的说法,以黄狗为极品,其肉最嫩最补。贵上身子赢弱,该好好补一补。不然前途冰雪,怕难以过去。”末了末了,还是捎上一句。

    应高不为所动,继续问道:“贵上的狗肉经,令在下大开眼界,你是哪里听来的?”

    店家只得说下去:“打十一岁,我就杀狗吃狗肉。少说吃过几百、上千了。论起来,小狗补肾,中狗补血,老狗去风湿。狗骨可治久痢,用狗皮熬冻儿,专治肾虚,吃了保管金枪不倒。贵上,不妨多吃一点。”语含讥讽,嘲笑应高瘦小肾虚。众人会意,哄堂“哈哈”大笑,弄得应高很窘迫。

    郭骚甚觉不忿,随手抄起一根通火铁条,拿在手里把玩,一折一搓成了麻花。店家道:“郭朋友,好俊的功夫!”说着把铁条拿过来,三下两下,恢复原状。这次比试又是平手。周庸看在眼里,似乎猜到了甚么。心说:针尖对麦芒,就看谁硬了。就在这时,店家又玩新花样,换个话题:“我听说,沭阳出了件大事,传得沸沸扬扬。你们从那边过来,听说了没有?”周庸听了,一时不明店家的用意。

    应高却明白,这是查对自己的行程。店家说的“沭阳大事”,是十天前发生的。如果听说了,必在事后经过那里;如果不知道,该是事前通过那里。自己在沭阳办了件大事,拿到一件至宝。店家兜圈子,怕是打探这件东西。心说:我把水搅浑,看你怎么办?遂把话碴接过来,高声道:“怎么没听说?是件离奇大案呢!”他的话,立刻把众人的目光吸引过来。因为这件案子太过轰动,都想知道个中真相。店家心说:你开口就好。

    三、

    应高喝了口酒,继续说下去:“事情并不复杂。”

    众人急催:“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应高续道:“沭阳城有个豪猾,名叫李永,家住闹市区。却让一个‘蒙面大侠’,晴天白日的,在家里把他宰了。当时侠客骑匹蹇驴,假装有事等在李家门口,待李府大门一开,冲进去就把人杀了,堂而皇之离开。市人见状,无不惊骇万分。赶来抓他的官兵几十人,无一敢上前执缚。如此相持几里,出城后轻易地走脱了。”话音刚落,众人顿时称赞不已。这个说:“好汉子!”那个道:“端的厉害,为民除害,杀得痛快!”

    周庸心中一动,因为“蒙面大侠”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当时蒙了面,所以没人怀疑他。让他想不到,居然引起了轰动,还成为人们酒后的谈资。心中欢喜,故意问道:“因何杀他,可为私仇么?”

    店家本想暗斗机锋,没想到对方借力打力,大伙被“蒙面大侠”的壮举所吸引,只好先放弃试探。他接口道:“并非私仇,而是公愤。李永恶贯满盈。平日抢男霸女,只要一见稍有姿色的女子,不论长幼,抢来就糟蹋,不从活活打死,或是投入水牢。几年功夫,坏了几十条人命,人称‘活阎罗’。”

    周庸故意问:“难道官府不管?”

    店家冷哼道:“官府?县丞是他把兄!”

    袁盎追问:“可知‘蒙面大侠’的来历?”

    张盖显然佩服此人,朗声道:“我有个朋友,当时恰好在场。听他说,侠客是南边来的。二十多岁,一身布衣,蒙了脸,看不清长相。用一把短剑,出手极快,三招两式,就放倒七八人。使钢针暗器,追魄慑命,一把撒出去,扇子面倒下一片。嘿嘿,把官兵、护院吓个屁滚尿流!”说完“哈哈”大笑,瞥了周庸一眼,故意调侃:“嘿嘿,周老弟骑驴,是不是你呢?”

    周庸脸红道:“可、可惜,这人不是我,我没那个胆儿。”众人料他不是,都“哈哈”地笑了。

    店家递过一块狗肉,帮他解嘲:“周少侠,请用啊,这块上脑,肥瘦相兼,最香不过的!”

    周庸接过来,问道:“店家,你老贵姓?”

    店家随口答道:“免贵,姓嘎。”周庸甚觉奇怪,没听说过这个姓,知道对方不愿真名示人。

    正在此时,屋外人喧马叫,还夹杂着争执,打断了屋内的闲谈。店家告个罪出去,没有再回来。过了一会,店小二进来说,一伙贩药材的老客,已安顿住下来了。众人还想刚才的事,都不在意。周庸却觉不妙,听见有人催促“快点,快点”,仿佛店家说:“两个点子扎手。”有人道:“放心罢,保准让他睡不醒。”

    一时,众人酒足肉饱,相继离席。周庸没有马上走,凑到袁盎跟前,低声道:“前辈,请借一步说话。”袁盎不知他要说甚,也就随他来到屋外。周庸见左右无人,低声问:“老相国,你老可与店家相识?”

    袁盎一愣:“怎么,你怀疑他?他好像认识我,我却想不起他是谁。”他这样回答,因为曾在齐地为相三年,又常到各处游历,与各色人交往,很多人都认得他,他却不见得每个人都记得。周庸知他没有说谎,见问不出甚么,也就回房歇息。袁盎自去找应高闲唠。

    四、

    周庸回到客房,摸黑点亮油灯。小二敲门进来,将一瓦罐热水和一只粗碗,搁在窗台上,叉手道:“客官若无事,请自安歇。”说完便去了。

    周庸拴好房门,检视屋内的陈设。一张矮榻,上铺厚厚的稻草,一床旧薄被。窗户被茅草堵严了,门缝却大,不时冷风钻进来,灯焰不住呼闪。除了有些冷,倒没甚可疑的地方。倒了一碗水,晾在窗台上。他有夜读的习惯,从皮袋里取出一捆竹简,解开牛皮系绳,跪伏在榻上,就近油灯看起来。

    这是《陈政事疏》的手抄足本,俗称《治安策》。著者贾谊,是文帝时第一才子。奏疏指出:“诸侯势大,强则作乱”,主张及时削藩。文帝惜才,一天三升其官,任到太中大夫。据说奏疏原件,存在未央宫石渠阁,因语涉朝政禁忌,已被官方删节,不是原貌了。师父鲁勾践与贾谊相厚,爱其“言直激切,辞气弘畅”,特抄录了原文。后来师父送给周庸,谆谆告诫:“阅读此书,能懂天下大事。”对于师傅的教诲,周庸一直铭记在心,但今日不知怎么了,看着面前的书简,却心不在焉,韦九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动。

    周庸本是孤儿,七岁时遭遇灾荒,父母双亡,是师父收养了他,教他习学儒家经典,传授上乘剑法,学艺一十五载。三年前,师父让他到江湖历练,他舍不得离开。师父道:“傻孩子,你已经成年了,该自己闯荡世界了,老母鸡不能总是护着小鸡哦!”

    师父慈父般看着他,流下两行清泪。“庸儿,你要切记在心。祖师姓孔,单名讳丘,世人尊称孔夫子。祖师仙逝后,弟子分为:子张、子思、颜民、孟懿、漆雕启、仲良、孙氏和乐正八派。我们是‘漆雕启’的传人。这一派禀性耿正,虽人以威严之势对我,也毫无些许屈从之色,世称‘儒侠’一脉。你切记,不可坠了我派清誉。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江南,没机会去北方。如今年纪大了,也跑不动了,你一定到鲁地去一趟,寻觅祖师遗迹,从中获取教诲!”

    下山时,师父殷殷叮嘱:“你行走江湖,可留意两件事。一是寻访‘悬剪剑’,此剑锋利无比。你练的近搏十三式,如能得到此剑,威力将增十倍。另一件为师惦记的,你不小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遇到中意女子,可以追求。切记不能只看美貌,要看人品,如是武林女儿,定须有侠义心肠,方能成为一家人。”

    两年多过去了,周庸走过许多地方,行程不下万里,这两件事没遇到一点机缘。想到这些,再也无心看书,便把竹简收入皮袋,熄灯睡觉。躺在榻上,一时静不下心,索兴又坐将起来。

    突兀,传来袁盎、应高说话的声音。因为有刮风,开始听不真切,忙把窗上茅草揪下来。一个清晰的楚地口音,便飘至耳畔:“应大夫,你们出来多久了?”是袁盎问话。

    应高回道:“过了年就动身了,十月初八。路上不好走,快一个月了。”

    袁盎:“作甚这般匆忙?”

    应高压低声音:“老相国,实不相瞒,在下奉了吴王之命,出使胶西国,准备联络胶西王刘卬,一同起兵。”周庸不由一惕,留心听下去。

    袁盎相当关切:“这如何使得?一旦起兵,就是造反啊!万一兵败,后果不堪设想,没有人劝过吴王吗?”

    应高无奈道:“已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老相国,你在吴国多年,甚么内情不知道?打高祖时起,刘氏子弟被封诸侯王的有九个,占据国土大部分;就是说,全国五十四个郡,诸侯国占三十九个,尤以齐、楚、吴三国最大,几乎分去了天下之半。”

    袁盎“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应高所说的情形,周庸知道一些。吴国图谋不轨,江湖上早有传闻。这位吴王,是高祖兄长刘仲的儿子。年少时,跟随刘邦出征,骁勇善战,屡立战功,高祖十一年被封为吴王。此人颇有心计,早在惠帝时,就招揽天下豪杰死士,庇护各地的罪犯,并且铸铁、煮盐坐收暴利。国内不收税,但国用饶足。为了收买人心,还由王府出钱,代替百姓支应朝廷的徭役,已经三十余年了。刘濞不仅国力充实,而且甚得人心。自然尾大不掉,成了朝廷的心腹大患。

    只听高继续说下去:“本朝初年,全国人口二百七十多万户,皇上直接统辖的不过三成。朝廷与诸侯都姓刘,却势同水火。文帝以来,先后有济北王刘兴居、淮南王刘长举起叛旗,但都没有成事。”稍停,传来喝水的声息。

    应高又道:“如今天下,已成干柴烈火。贾谊上《陈政事疏》,建议削藩。文帝时还有顾虑,没有大动干戈。当今皇上豋基,听信晁错挑拨,要拿诸侯国开刀了!”

    说到这里,应高很是激动,声音也高了:“楚王刘戊到长安朝见,晁错弹劾他,说去年太皇太后薨逝,守丧期间,他在服丧的居室里跟女人同宿,应当依法处决。皇上下令赦免死刑,削去东海郡。追查赵王刘遂,说他前年有过失,削去常山郡。接着,追查胶西王刘卬,说他卖爵舞弊,削去六个县啊!”

    听了这些,周庸恍然大悟。原来,朝廷与诸候的利害冲突,已经水火不容。于是,更加关注他们的谈话。

    袁盎的声音又漂过来:“十年前,先帝派我到吴地作丞相。我本不愿到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君命难违。谁知到了那里,吴王颇能礼贤下士,我总劝吴王遵守臣子的礼数,吴王倒也听从。后来我回到长安,吴王才生出谋反之心。唉,真是天意难违,又生出天大的意外啊!”

    应高接道:“可是刘贤被砸死那件事?”

    袁盎道:“正是。”他很同情无辜惨死的吴国太子刘贤。文帝时,十二岁的刘贤长得聪明可爱。到长安朝见,与当时还是皇太子、现在的皇上刘启下棋,刘启悔棋刘贤不让。刘启非常跋扈,抄起棋盘,把刘贤打个脑浆迸裂。这件事流传很广,周庸也听说过。

    又是袁盎的声音:“护犊之心,人之常情。听说刘贤的棺木送回吴国安葬,吴王大怒:‘我们姓刘的,都是一家人,死在长安,就葬在长安,何必多此一举!’此话实是怒极之言。”

    应高道:“杀子之仇,痛切心腹。从此,吴王称病不朝,加快起兵的准备。老相国你想,现在晁错连番找碴,削减封地,改变祖制,这不是骑在脖子上拉屎吗?”

    袁盎极是愤愤:“哼,晁错真个可恶!他眼里还有谁?依仗皇上宠信,挤兑死丞相申屠嘉,又来陷害我。幸亏皇上没有要我的命,却也贬为庶民。”说到这里,话题一转:“仰之,你游说胶西国,有把握吗?”

    应高似乎胸有成竹道:“陈说利害,大约可以成功。”

    袁盎却道:“不要太自信罢,胶西王不会轻易许诺!”

    应高道:“相国所料极是,吴王早有安排,我带着这个呢!”底下的话,声音小了许多,听不真切。

    周庸仔细辨听,仿佛应高带了件珍宝,名叫“和阗玉枕”。用产自冰河里的温玉碾成,最奇妙的功效是:枕它可疗眼疾,且有奇效。恰好胶西王刘卬,害眼多年,总治不好。吴王多方打探,才知道这件宝贝,在沭阳的一个富户手里。吴王命立高携百车黄金,豋门交换。凭这份真诚,作为结盟见面礼,定能打动他的心。

    袁盎对此宝早有耳闻,只是从未见过,便要过来看。一边看一边称赞。看过还给应高,又问:“以甚么名义起兵哪?”

    应高小声道:“清君侧。”

    袁盎连“哦”几声,揶揄道:“是老弟你的主意罢?”应高没有回答。至此,双方停止了交谈。

    周庸明白了前因后果,不免思绪打起架了。以前他是信服《治安策》的。听了袁、应对话,觉得朝延欺人太甚。分封诸侯,本是高祖定的祖制;凭甚么后人说改就改了?刘家“窩里斗”也就罢了,兵燹战火,却让百姓遭殃。师傅一向教诲自己,身为“儒侠”应该入世;大事面前,不可袖手旁观。应高布“局”,店家却要破“局”,可谓“局中有局”。身为侠客,恐怕应该帮助前者。

    正在这时,院里传来叫骂声,火光从门缝照进来。周庸立刻爬起来,隔着门缝一瞧,屋外正有两拨人明火执杖地对阵。天呐,真的要出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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