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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论侠桃花庄(1/2)

    “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以余所闻,汉兴有朱家、田仲、王公、剧孟、郭解之徒,虽时杆当世之文罔,然其私义廉洁退让,有足称者。”

    ——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

    一、

    近午时分,周庸赶到了大名鼎鼎的鲁地。

    他从东面的建春门进来,只见人烟辐辏,市面繁华,一百二十行经商买卖,诸般行货都有。无论短衣长袍,都谦逊有礼,很有圣人乡梓的味道。

    他这次来鲁地,主要为了三件事情:赶快把韦九的话告诉袁盎,免得他惦记。瞻仰朱家的陵墓,这位秦汉第一侠,是自己崇敬的人。再就是寻访祖师的遗迹,完成师傅的未了心愿。本应拜访田仲,无奈坏了人家的事,就别夏天买夜壶,找呲了。几天来心绪不佳,想先填饱肚子,打店住下,然后再办其他的。

    往前走了不远,正好有座上等酒楼。楼高三层,雕梁画栋,正中有块金字招牌,耀人眼目,写着“解厄楼”三个篆字,颇有力道。两边还有“季家老号”、“齐鲁珍馐”字样。门首有根三丈高旗杆,望旗迎风飘扬,上书:“迎南北贵客,交东西朋友。”

    周庸看了不解,别处食肆都图个吉利,叫“聚仙居”、“鸿宾楼”之类,这家偏用“解厄”,是甚么缘故呢?这般想着,已闻刀砧乱响,酒肉飘香。忙把驴儿交给小二,说声“好生喂上”,抄起短剑和羊皮口袋,快步踅进店堂。

    店内宽敞洁净,清爽的竹席上,置二十几副几案,客人还不多。周庸捡副座头坐下,早有小二过来,叉手笑问:“客官,吃点甚么?”说完,勤快地用布巾擦拭了几案,转身端上一壶热茶,用托盘送上姜丝、桔皮、葱花调味品。问明客官口味,往壶内放少许姜丝,略焖一焖,斟入瓷盅里,双手奉上来。周庸呷一口,咂了咂嘴,即问:“贵店,有甚按酒?”

    “有、有!”小二忙着介绍:“本店最拿手的,要数炮狗肉,蘸醢酱食用,最宜下酒。还有羊羔羹,大补元气。客官,当地有句话:‘不尝羊羔羹,不算鲁地人’。来一客罢,尝尝如何?”周庸点了点头。

    小二又道:“爱吃野味呢,有煎山雉、蒸鹧鸪,俗话说:‘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要吃鱼,都是活水里养着,扁鲂、鲤子、花鳜,清蒸最好。”他口齿灵俐,一口气报出来。

    周庸万没想到,会有这么好的菜肴,便道:“鲂鱼、鹧鸪、山鸡都要。狗肉半只后腿,烤嫩些。可有好酒?”

    小二道:“鲁地冬酿,远近驰名的,”他见“财神”上门,自是喜上眉梢,满口应承,“先烫三斤,你老喝着,不够了再添!”

    周庸道:“就依你,要快!”

    小二高声答应:“好咧!”把菜名报给灶上。随后,麻利地摆上竹箸、木匕、碗碟,还有砧板、解手刀和一碟醢酱。周庸挟了点酱,尝了尝,果然鲜美无比。

    他本想松泛松泛,解去心中烦闷。谁知等菜的工夫,又想起心事:“不知韦九到了哪里?一个女儿家,跟着陌生人辗转几千里,肯定有危险啊!”想至此处,从怀里摸出一枚铜钱,这是郯城分别时,韦九塞给自己的。摩挲着这枚铜钱,心中大痛。睹物思人,内含韦九多少情意,离开不过几日,已是魂牵梦萦。想到这些,腾起莫名烦燥。

    突兀,一声“菜来啦!”打断了周庸的思绪。五六个冷荤热菜,已经摆上食案;炙狗肉带着“吱吱”响声;还有一大碗热腾腾羊羔羹。酒也烫好了,小二给周庸筛上,伸手一让:“客官,你老趁热食用,冷了就不好吃了。”他在旁边侍候着。

    周庸舀了一点羊羹,送进嘴里尝了尝,果然好滋味,赞个“好”字。然后饮酒吃菜,闲闲问道:“此地可有甚么好景致?”

    小二见问,知道客官是外乡人,眉飞色舞道:“你老问我,算问着了,城里城外各处名胜,我全去过。俺这里又名曲阜,地方不大,却有名哩!老辈人说,这里是周公旦的封地。他在朝辅佐武王,脱不开身,让儿子伯禽来驻守。至今,已历三十多代、八百多年了,乖乖,一直是鲁国的都城。”

    小二给周庸筛上酒,更加来了兴致。“此地为甚叫曲阜?因地生名。城东有座高阜,本叫防山,曲里拐弯的,大家滑了嘴,就叫‘曲阜’了。城中有高台,是以前鲁国的灵光殿,比全城高七八尺,眼下是鲁王宫。出东门往北八里,名叫寿丘,是黄帝出生地。许多年前,孔夫子设塾讲学,‘弟子三千,贤人七十二’,还有讲学遗址,倒不甚远。”

    小二的话,引起了周庸注意,忙问:“孔夫子有个弟子,复姓漆雕,单名讳启,字子开,比老师小十一岁。他的一脉,可有遗迹留存?”

    小二道:“漆雕启?我知道,这人很有名望。当年七十二弟子中,唯他是侠客。为了救护朋友,代人受过,被官府刺瞎眼睛,落得终身残疾。唉,几百年过去了,哪还有遗迹?”

    说到这里,小二有些扫兴。周庸不免唏嘘,饮了一杯酒,说不出甚么味道,自言自语道:“唉,想寻找祖师遗迹,怕是泡汤了。”

    正在这时,账房先生过来,拱一拱手道:“先生若问漆雕启,小人知道一些。不过,你问他作甚,可有渊源?”

    周庸见他四十多岁,一副松风水月的样子,想必有些来历,立刻拱手道:“晚辈陈地周庸。据家师教诲,本派乃漆雕启的传人。足下若知情,请赐教。”

    账房先生朗声道:“既是这样,尊师必是鲁勾践了。提起来不是外人;”说完振一振衣衫,在对面坐下,郑重其事道:“在下漆雕渊,乃先祖十七代孙。先祖生于上蔡,从师孔子习学《尚书》,很得赏识。一次,孔子叫他去做官,说道:‘子之齿可以仕矣,时将过。’他答:‘吾斯之未能信’,表示不愿做官。孔子听后很高兴。后来,他无罪受刑而致身残,为人自尊谦和,博览群书,以德行著称。弘扬正义,刚正不阿,主张色不屈于人,目不避其敌。可惜享年不永,五十一岁时,失足落水而死。”

    周庸惊问:“怎会失足落水?”

    漆雕渊叹道:“周敬王三十一年。孔夫子带弟子周游列国,从叶地返回蔡国。这一天,来到漆雕开的家乡鸿隙湖村,突然乌云密布,雷鸣电闪,下起倾盆大雨。孔子一行没法再走,住进漆雕启家。他家并不富裕,赶上数日雨天,这么多人吃喝,存粮很快吃完了。为了不让老师挨饿,他冒着大雨,一人到鸿隙湖采藕,不幸落水遇难。先祖逝后,葬在家乡,至今存有灵寝,你该去拜祭的。”

    周庸深为所感,点头道:“晚辈谨受教。此间事情办妥,定要前去拜谒!”然后又问:“晚辈跟你打听个事。此地乃朱家故乡,久闻陵墓尚存,晚辈欲前住瞻仰叩拜,还望指点路径。”

    “请见谅,小的不大清楚。听说不在城里,好像在寿丘那边。客官不坊去哪里打听。”漆雕渊看看左右,停口不言。因为有位老者,恰好闲坐,似乎对周庸的问话很在意。老者坐在周庸后面,所以他没有看见。周庸道声“多谢”,想邀他同饮几杯。

    雕漆渊道:“此刻小的当班,客官请自便。”说完,自去料理生意。

    周庸自斟自酌,低头吃喝起来。他酒量本不大,加之心绪不佳,不免喝起闷酒。不多时,二斤多酒下肚,酒劲倦意一起涌上来,竟伏在几案上睡着了。

    二、

    周庸一觉醒来,天已全黑。睁眼看时,躺在一间简陋的农舍里,疑惑是不是做梦?明明记得,适间在酒楼里吃饭,怎会睡在这里?心中一急,立刻翻身起来。

    正在此时,一小童端着油灯进来,轻声道:“相公醒了,请梳洗了,到后堂用晚食罢。”

    昏黄的灯光下,周庸见自己的古剑、革囊都放在榻边的几案上。旁边是洗面汤水和布巾,还有一壶刚煮好的热茶。知道没有恶意,便问:“这是甚么地方,我怎会到了这里,你家主人高姓大名?”

    小童道:“相公在酒楼吃醉了,主人说那里不便歇息,用马车把相公拉来家里。”

    周庸忙问:“你家主人是谁?在下求见。”

    小童道:“很不巧,主人有事出门了。至于主人姓名,他交待说:明早相见,就知道了。相公午间只顾喝酒,饭未吃好,早饿了罢?”

    周庸甚觉狐疑:此间主人到底是谁呢?见小童体贴和气,就净了脸,随他到后堂用饭。所谓“后堂”是间大些的茅屋。地上铺着草席,几案上摆着几个黑馍,一碟咸萝卜条,还有一钵谷糠混着野菜的薄粥,冒着缕缕热气。这等粗粝饭食,与寻常农家差不多。小童给周庸盛了粥,陪他一起用饭。周庸真是饿了,吃得香甜,情绪也好多了。他想套问这家的底细,问道:“小兄弟,这里离解厄楼远吗?”

    小童道:“远呢,这里是寿丘桃花庄。”

    周庸听了很觉后怕,幸亏人家没有恶意。往后再不能这么大意了。便问:“你家主人与酒楼东家相识吗?听说朱家大侠的陵墓在左近,你知道吗?”

    小堂喝了口粥道:“怎么说好呢,酒楼虽叫季家老号,其实我家主人才是东家。”

    周庸没有细想,便问:“你家有恁大的买卖,何至于如此简朴呢?”言外之意,你家主人很有钱,何至如此清苦,住着四面透风的茅屋,每日吞咽这些粗粝食物。

    小童会到这层意思,依旧笑道:“我家有钱不错,除了酒楼,庄子、田亩还不少。不过,过清苦日子,是当年老主人立的规矩。听说几十年了,一直是这样的。”

    周庸道:“存那么多钱何用,难道下崽不成?”有些调侃的意味。

    童儿不以为忤,狡黠一笑:“钱多当然有用啦,我是下人,说不出甚么道理。至于朱家前辈的陵墓,明天当面问主人好了。”

    话不好再问下去,周庸很快吃完了饭。小童把他送回原来的屋子,又添了热水,说声“请歇息”便走了。刚走不远,复又转来叮嘱:“周相公,夜里如有甚动静,千万莫出去!”

    周庸听了很纳闷,难道会发生甚么事吗?想了半晌也不明白,就由它去。他白天睡足了,此时毫无倦意,拿出一册书简阅看。正看得有味,外面有人弹铗作歌,伴着“铮铮”节奏,声音苍劲有力:

    岁已暮矣,而禾不获。

    忽忽矣,若之何?

    岁已寒矣,而役不罢,

    缀缀矣,若之何?

    周庸知道,这是《晏子春秋》中的歌谣,意思是:一年将尽了,农事没有收成,令人恍惚啊,怎么办?天气寒冷了,谣役却不停止,令人忧愁啊,怎么办?这是农夫对官府的控诉。稍停,又有悲苍声音传来: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春日载阳,有呜仓庚。

    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春日迟迟,采蘩祁祁。

    女儿伤悲,殆及公子同归……

    周庸知道这首民歌,出于《诗经·国风》,曾流传于幽地。说得是男女奴隶们,一年到头无休止的劳动,结果都被贵族们剥夺得一干二净。听得出来,作歌人同情百姓疾苦,便不顾小童的告诫,推门出来,慢慢向歌声处行去。刚走出不远,对方又唱道:

    延陵季子兮让社稷,

    高风之缅邈兮不复还;

    延陵季子兮不忘故,

    千金之剑兮挂丘墓……

    周庸想起,这是歌颂春秋时期,吴国延陵季子的故事。延陵季子,即季扎,又称公子扎,是吴王诸樊之弟。其父寿梦欲传位于他,季扎坚辞,遂传位给诸樊。诸樊卒,又命传位于季扎,他再坚辞。一次,他身佩名剑出使晋国,中途路过徐国。徐君一见他的宝剑,露出渴望的表情,却又无法启齿。季子明白徐君的意思。因为身负出使重任,还不能解剑相赠。季子返回时,听说徐君已去世,便把剑挂在徐君坟前的树上。有人说,徐君已死,挂剑还有何用?他道:“不能失信于人。”世人都赞其高风亮节,传为千古佳话。

    周庸往前走了几步,突然歌声嘎然停住了。只听一声断喝:“甚么人如此大胆!”黑影一闪,周庸已觉背后被人用剑抵住,似乎充满敌意。他连忙解释:“在下陈地周庸,实为歌谣所感,不想扰了尊驾清兴,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是鲁勾践的徒弟?”对方已有缓和。

    “前辈所言不错。”周庸道:“在下恩师正是他老人家。”

    “进屋来罢!”话还未完,剑已撤去,人也不见了。此人的身法实在迅疾。

    周庸疾步向前,约一箭之地,进了个跨院,方见一间草房亮着灯光。推门进去,一位五旬高大老者,趺坐在草席上。老者蓬头虬髯,二目炯炯,一副剑客装束。穿玄色大袖衣,大口裤,身旁斜置一柄古剑。周庸连忙趋见,惶恐道:

    “小子,拜见前辈。”

    “我的歌,你还解得?”老人似乎满意。

    “略知一二,”周庸谦逊道,“前辈歌中感叹百姓疾苦,实是借古喻今,而今百姓之苦,又源于苛刻的田亩制度。”

    “哦?”老人语带欣喜:“请道其详。”

    “依晚辈拙见,”周庸略加思索道:“当今的田亩制度,略分两种情形:一曰公田,也叫授田,由朝廷分给百姓耕种;二曰赐田,是皇上赐给有功将领、皇亲贵族的土地。汉初以来,情形已有大变,或因天灾人祸,或因大户巧取豪夺,农夫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数不胜数。比如,宰相萧何就大批买入土地,多达万顷。虽文、景时期,几次减轻赋税,由十五分之一减到三十分之一,然得益者多是豪门贵族,农夫百姓仍是穷苦!”

    老人听了点头佳许,笑道:“少侠满腹经纶,又留心百姓疾苦,称得上是儒侠。今遇知音,快哉,快哉!”老人越发高兴了。

    经过攀谈,周庸才知道面前老人,是名扬四海的“关中大侠”季心。他乃季扎后世子孙;其兄季布,曾任河东太守,极富侠名。季心平生快意恩仇,性格耿直,与周庸的师父鲁勾践是故交。早年替别人报仇,杀了人,在吴国袁盎处躲了三年。当今皇上登基,大赦天下,才重出江湖。此次,因有机密事,今早刚到这里。

    俩人聊得入港,忽听窗外有人敲门:“二位谈得投机,老朽可否进来?”

    季心忙道:“夫子请进。”房门“吱扭”一响,进来一位七旬老者。此老身穿葛袍,头戴帻巾,浓眉凤目,一副清合平允的样子。周庸不认得,忙恭敬地站了起来。

    老者和蔼道:“周少侠,日间少侠酒醉小店,便接到家里来。你要瞻仰的朱家陵墓,就在此地。”周庸不知来者何人,便看向季心。

    季心“哈哈”笑道:“这位,正是此间主人,姓朱名远,人称‘清淡散人’。哦,就是朱家前辈的公子!”说着,打了自己头一下,“吓,都老朽了,还叫公子呢!”说完,又是爽朗大笑。周庸赶忙行跪拜大礼。

    朱远伸手搀扶:“少侠,不须客气。我刚和老田办了件急事,来不及当面引见。没想到,二位投缘,已先认识了。”

    “事情办得如何?”季心见朱远坐下,这才问道。

    “送走了。老袁星夜回长安,托窦婴向皇上申辩求情。田仲执意送他到巨野,那一带路途不宁,放心不下。”

    “不会有差迟罢?”

    “老袁为官多年,朋友不少,再说窦婴是皇太后亲侄子,有他从中斡旋,当会无事。”

    从二老对话中,周庸已听出大概。他们嘴中的“老袁”,就是袁盎。上个月,晁错见吴国有造反迹象,趁机挟私报复,奏请皇上逮捕袁盎,欲治死罪。季心得到秘讯,连夜出京报信,先到安陵,才知袁盎去山左访友。一路追下来,满以为寻找不易,谁知到了济南,在瞷家庄园得到消息,旋即赶来鲁地。袁盎住在朋友家中。季心不愿当面示惠,转请田仲告诉袁盎,赶快设法躲避。田仲放心不下,执意要送袁盎一程。

    周庸知道了这些,不由一阵激动。面前两位老人,一位年近花甲,一位已过古稀,仍这般热肠。相比之下,自己真不算甚么,也就言道:“前辈高风亮节,令小子敬佩。晚辈来鲁地,原为瞻仰朱家大侠陵墓;也想见袁盎前辈一面,有口信告诉他。”

    接着,便把此行目的说了,并把如何在红花埠野店,与袁盎、韦九、应高相遇,雪夜搅局,让“嘠鱼”无功而归,以及后来薛况盗枕、许负自戕、韦九执意跟随吴王造反等情事,一一讲出来。最后道:“十分遗憾,袁前辈已走,不能把韦九的决定,当面告诉他了。”

    朱远摇摇头,叹喟道:“周侠客,你还年轻啊。吴国想造反,由来己久,岂是我等能够扭转的?侠义道最好置身事外,由它去罢。”

    周庸只觉话有玄机,一时猜不透全部含义。

    季心道:“这个王公,真爱管闲事,其实是瞎操心。听说,为了破坏吴王起事,除了‘翻江嘎鱼’、‘蔫豹子’和‘飞鼠神偷’之外,还派出弟子温阳。结果,温阳偷听了韦九的哭诉,知道韦九冤深似海,不能再阻挠。让人意外的是,这小子阴错阳差,倒救了许妪一命。唉,只怕韦姑娘,有苦头吃了!”

    至此,周庸才明白整个事情的缘由。袁盎、韦九,包括自己都被卷入其中。许负尸首不见,并非闹鬼,是被温阳救走了。最惦记得还是韦九,忙问:“韦姑娘随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呀?”

    季心道:“你真是傻小子。秃头上蚤子明摆着。吴王一代枭雄,岂是正人君子?韦姑娘涉事不深,冒然投奔于他,怕是羊入虎口啊!”

    朱远道:“况且,韦姑娘还带着‘悬剪剑’,这是多少人眼红的东西,闹不好会有性命之忧。也许刘濞那老东西,要人剑两得!”

    周庸听了后悔万分,深怪自己见事不透。用手打头道:“唉,我真傻,让她一人涉险。可,可她执拗得很,劝也不听啊!”悔恨溢于言表。

    朱远道:“少侠莫急。今日天色已晚,不急在一时。明日一早,碣过先严灵墓,不妨请剧孟出面帮忙,他跟袁盎是莫逆之交,也认识韦九。有他出面劝阻,恐怕会让韦九回心转意。”又对季心道:“老季,你明日动身去高苑,暗中保护韦姑娘,如果刘濞对她不利,你不用手下留情!”

    季心极爽快答应:“为了鲁勾践的徒弟,这把老骨头就走一趟。”

    三、

    第二天,刚蒙蒙亮,朱远、季心领着周庸,三人一同来到朱家大侠的墓地。

    墓地在后院,院内青砖铺地,松柏森森。高大的坟茔前,立着柱形墓碑。碑石青绿,镌刻“先考朱家之墓”六个字,落款是:“子朱远、弟子田仲,共立”。虽然清扫过,坟前仍有些残雪,周围一片寂静。

    季心、朱远和周庸先后拈了香,虔诚地跪拜了。然后,来到坟侧的草亭。亭内有块石碑,正面刻着“解厄”两个大字。周庸见此,立刻领悟了,原来“解厄搂”的名号,来源于此,是纪念朱家大侠的。转到碑石后面,有篇铭文,不知何人所撰。周庸上前细看,写道:

    鲁朱家者,与高祖同时。鲁人皆以儒教,

    而朱家用侠闻。所藏活豪士以百数,其余庸

    人不可胜言。然终不伐其能、歆其德,诸所

    尝施,唯恐见之。振人不赡,先从贫贱始。

    家无余财,衣无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拘

    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既阴脱季布之

    扼,及布尊贵,终身不见也。自关以东,莫

    不延颈愿交焉。

    碑文简约无华,记述了朱家的为人。秦末汉初时,世道动荡,朱家救活亡命江湖的各方豪士数以百计。最可贵之处,施恩不望报,从不炫耀。为了救助穷人,他生活至为简朴,以至到了穿补丁衣衫,吃粗茶淡饭,乘牛车的地步。

    看到此处,周庸深为朱家“克己为人,淡泊名利”的情操所折服,不由问道:“季前辈,能否详细说一说,当年朱前辈营救尊兄的情形?”

    季心手抚碑石,一脸凝重。他与季布,本是一母同胞,季布长他十二岁。他八岁那年,因遭瘟疫父母相继去世,实是兄长一手把他拉扯成人,读书、习武都是兄长所教,所以兄弟情份深笃。后来,季布跟随项羽起兵,南征北战。季心游侠江湖,但无论如何,每年兄弟二人都要见上一面,同到父母坟前扫祭。忽有一年,听说项羽兵败,兄长失去踪迹,生死未卜,季心焦急万分。这些生死往事,已过去三十多年了。至今想起,仍是揪心拔骨!

    天阴上来,怕又要下雪了。一阵朔风吹过,碑柱上的雪粒飘洒下来,落在季心脖胫里。他没有拂拭,脸上却淌下一串热泪……

    本朝高祖四年秋,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

    濮阳通往鲁地的驿道上,一队人马在泥水中艰难躜行。骑马走在前面的,是位身披蓑衣的书生,约有五旬年纪。身后跟着几个随从,再后是八辆笼车,各由壮马拉着。每辆笼车里站着四个奴隶,他们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

    拂晓前,这队人马终于在赶到鲁地桃花庄,在一座油漆剥落的大门外停住。书生随即下马,向左右张望见没有生人,忙上前敲门。半晌有人应门,睁着一双惺松睡眼,问道:“何处贵客登门?”

    书生道:“烦请通报贵主人,濮阳周某前来拜见。”

    门子道声“稍等”,立刻返身进内。不一刻,走出一位身体魁梧、留着五绺花白长须的老人。老人穿旧麻布夹袍,虽然浆洗的干干净净,却打着补钉。一见来人,立即双手抱拳,朗声道:“子健老弟,甚么香风把你吹来?快快请进!”

    周子键“哈哈”一笑:“几年不见,十分思念,特来拜见朱兄!”二人紧紧相抱,随即转身向院内走去。

    周子健是濮阳有名的富豪,今见朱家穿得如此寒酸,不禁感慨,边走边道:“朱兄还是这般清苦?哎,我总不明白,你家财广有,何必这般自苛呢!”

    朱家笑道:“几十年如此,习惯了。”说着,二人进到房内。待所有人等安置以后,朱家在客厅内为周子健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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