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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临终受命(1/2)

    “三月中,呂后拔,还过轵道,见物如苍犬,据高后掖,忽弗复见。……高后遂掖伤。”

    ——司马迁《史记·呂太后本纪》

    列位看官:当年太史公写《游侠列传》时,曾不无遗憾地说过:“自秦以前,匹夫之侠,湮灭不见,余甚恨之。故为游立传。”鄙人不才,愿意补阙。因为年代久远,史料封尘,不知从哪里说起?少帝八年,一位少年来到长安,引出诸多古侠。此人际遇不凡,《游侠列传》中排行第二,周亚夫说他“一侠抵敌国”,李白有八首诗写过他。那就从他说起罢……

    一、

    大汉少帝八年春。

    一日傍晚,眼看长安就要关城门了,进城的人依然络绎不绝。一位背弓带剑、头戴玄色高冠,骑着火炭似骏马的少年,随着人流进了“厨城门”。此门在长安城的西北角,离皇宫较远,寻常百姓多由此出入。

    少年此行,是慕名而来的。他从小听塾师说过,京师长安乃形胜之地,位于“八百里秦川”中部。南、北、西三面,各有终南山、华山、北山、陇山作为天然屏障,筑有函谷等四座雄关守护。黄河从它的东侧绕过,并有“渭、泾、铲、灞、涝、沣、滈、潏”八水,穿行其间,端的是物华天宝、人杰地灵。

    塾师还说过,长安本是小邑。自高祖七年定都于此,才二十年光景,已成华夏第一都会。城南,有长乐、未央两大皇宫,宗极巍峨,金碧辉煌,占据全城土地的十分之六。城北,是大片民居与市场。八街、九陌、一百六十闾里,计十七万户、五十多万人口。九大集市中,以东、西两市最为繁华,茶楼、酒肆、赌场、杂耍,以及五行八作,应有尽有。正是:“薰风一万里,来处是长安。”就为这个,他从几千里赶过来。

    刚一进城,便觉出情形不对。京师这种地方,向来管制甚严,此刻早该静街停市,可眼前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还点起灯笼、火烛,照得白昼也似,象开了“夜市”,叫买叫卖,十分喧闹。

    少年想寻家客栈住下,连问几家,都说客满了。只得耐住性子,牵马步入东市,来到长安最大的客栈——“亨通老店”,居然也满了。不由上前问一声:“小二哥,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干净的店小二,笑道:“明日‘上巳节’,你倒忘了不成?照例官府放假,店铺关门,人人都去,就连高皇后、皇上,一班王公大臣,也去呢!”说完,用布巾擦着额头汗水,又忙别的去了。

    少年顿时醒悟了。“上巳节”,乃千古传习俗,每年三月初三,在长安灞水之滨,由法力高超的女巫,主持袚禊仪轨。礼后,人们下河沐浴,食用乌米饭、龙舌饼和黍曲菜羹,可乞福禳灾。相传,长安的袚禊仪轨最灵验,每逢三月临近,京畿左近、大河两岸,甚至几千里外吴越、东瓯、邛崃的善男信女,也千辛万苦赶过来。连日人满为患、官府特别解禁,便是为此!

    少年正在为难,就见一位矮胖老者,从店里摇摆出来,象是此间掌柜,身旁跟只小狗。少年上前唱个喏:“老爹,今日财神进门,吃米屙银,连狗儿拉粑粑都是金豆儿。小子赶了一天路,随便捡个地方,睡一睡,店钱加倍奉上!”一口地道的洛阳乡音。

    老板也是洛阳人,他乡遇故知,先三分看顾。他开店多年,阅人无数,不由仔细打量少年,见他相貌磊落,不似歹人;只是他这顶“尊贵高冠”,有些古怪。

    他认得这顶帽儿,名叫“翠羽远游冠”。按照朝廷规制,此冠上小下大,高八寸。帽身黑亮,用大内织坊的青丝绉缝制。帽际缨络,泛蓝綠光泽,系翠鸟羽毛拈成。帽正,是一鸽蛋大小白珠,熠熠生辉。用料贵重,唯王候贵胄,有资格戴它。此刻,戴在少年头上,自然令他疑心——要么是哪个诸侯国世子,偷偷进京耍子;要么另有主人,被他骗了来。无论哪种原因,都不好惹。掌柜是生意做老了的,立刻堆笑道:“不瞒哥儿,敝店有间闲屋,平日存放杂物,腌臜不整。你若不嫌,让伙计打扫了,可中?”

    少年连忙回说:“中、中!”

    老板见他高兴,俯耳过去:“哥儿,只是这个,有些惊世骇俗。”一指尊贵高冠,“惠顾小店的都是俗人,没见过世面,别吓着他们。”

    少年顿时领悟,笑道:“多谢老爹指教,小子孟浪了。”忙把冠儿摘下来,捲一捲掖进怀里。

    老板见他受教,索性好人做到底:“你且到前厅用些酒饭,行囊寄存柜上,待屋子扫干净了,再搬过去罢。”

    少年连道:“多谢、多谢!”

    店小二接过马来,牵到后槽喂上。少年进了账房,解下铁胎弓、箭袋和佩剑,还有个花格布袋,一并交给老板,郑重道:“小子有些物事,暂存柜上,莫遗脱了!”

    老板嘴说“省得”,随手捏一捏,不是黄白之物,也就放下心来,收入柜中锁好。又讨路引验看了,把少年的姓氏、年龄、从何处而来,记在水牌上。待一切办妥,少年径到前厅用饭。

    方一进门,里面乱嘈嘈的一片;气味甚是污浊。昏暗中,四面墙各吊一盏瓦灯,焰苗忽闪,冒着缕缕青烟。十来张破草席,二十多副几案,三五十人散坐,各自用着酒饭,来路很杂,各路人都有。临窗一清癯老者,神蕴飘逸,据案悠闲自饮。墙角暗处,一对中年夫妇低头吃饭,精光内敛,气度不凡。女的双十年纪,细腰窄背,系条红巾帼。男的三十多岁,燕颌虎颈,孔武有力。旁卧一黑色大獒,正嚼食主人吃剩的骨头。这种番狗产于大雪山,性情猛恶,有“一獒抵九狼”的说法。少年顿生疑惑,这对夫妇是何道路?进京袚禊怎还带条大狗?

    他肚内饥渴,念头一闪即逝,胡乱捡副座头坐了,向小二讨了饭菜、汤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正吃着,就听身后“呼卢喝雉”,忙循声望去,不少人围在一起,揎衣捋袖,正玩“樗蒲”之戏。少年如猫儿闻腥,顿时猴急手痒,扒几口饭,喝一口汤,三步两步踅过去。

    所谓“樗蒲”,是时下流行的赌博玩法,用五枚类似骰子的“矢”,作掷具,掷出不同点色,决定输赢。通常“矢”用坚木制成,形状两头圆锐,中间平广,象压扁的杏仁。每枚“矢”有两面,以黑白示别。五个黑面中,两个绘“牛犊”图形;五个白面中,两个绘“野雉”图形。掷出五枚全黑者,称作“卢”,为最高采;四黑一白为“雉”,次于“卢”,为贵采;其余为三黑二白、二黑三白、一黑四白、五白,分别称为“枭”、“犍”等名号,为恶采。

    少年扫视片刻,看出场内玄机。庄家三十多岁,是个老实人,连输几锅急得冒汗。几个闲散汉子围着起哄,挤眉弄眼,扭嘴奸笑,甚至串通一气作弊。少年颇有不平,拱一拱手道:“几位道上朋友,庄家手气背晦,你等莫持强凌弱,逼好人上吊!”这话说得够重。

    众闲汉正要榨干庄家油水,见有人搅局,一齐虎着脸看过去,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如此放肆?

    二、

    众闲汉都觉得很意外。见说话人是个外乡小子,一身半旧布衣,八搭麻鞋,风尘仆仆;赤红脸膛,一双眸子灵动诡秘,带些市井痞气。到底有何仗持,还真看不透他。

    庄家巴不得有人替换,拉住少年道:“哥儿,小子原要相让,快请,快请!”说着起身离座。少年道:“早该如此,且看我赢钱!”说完坐到前面。如此气势,令人刮目相。

    闲汉中一阵骚动。有人小声嘀咕:“骑红四点,空子,何不亡口了?”说得是赌徒黑话,意思是:这小子,骑大红马来的,雏儿。时下马贵,匹马价值百金,一金即一斤黄金,百金值百万钱。他有好马,腰里必厚,何不合伙宰他一票?几个人对一对眼神,心照不宣。

    一个白衣年轻人,大约是他们头儿。长得鹰鼻鹞眼,脸色阴沉,冷笑道:“喂,适间乏味的紧,现在换了庄家,玩大的才过瘾,百钱一锅,可敢应承?”

    少年如何不省得,这是“设局”。适间他们小赌,每注几个钱,至多不过十文。如今自己下场了,对方就抬高赌资。所谓“百钱一锅”,最少下注百钱,即使在京师这样有头脸的地方,也算手面阔绰。时下,一石粟三十文,百钱可买三石,够五口家食用几月。围观众人都替少年担心,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少年肚内冷笑。右手伸进怀里,掏出一锭大银;出手匆忙,连帽儿带出来,忙用左手攥住。右手大银“叭”地拍在台面上,高喊:“朱提银一流;各位,把招子放亮了,莫当成锡疙瘩!”此语先声夺人。

    这一注,比适间全部赌注加起来还多几倍。时下白银与黄金、铜钱都在市面通行。而白银,数朱提银成色最好;“一流银”重八两,折一千五百八十钱。常言道:“哪个跟银子有仇?”众闲汉见了,如蝇嗜血,无不眼中冒火。吞咽口水的,抓耳挠腮的,拍几打凳的,还有乱喊乱叫的:“哇,肥羊也!”“输了可别反悔呀!”仿佛他们已经赢定了。

    先前庄家看不过,小声叮嘱:“这位小哥,他们不好相与,小心则个!”少年并不理会,反亟亟叫阵:“喂,哪个想赢钱,快快下注,你们赢了,白花花银子拿去。哪个有种,敢与在下比试!”

    众闲汉愈发眼热,公推白衣人掷矢。余人纷纷跟注,一百、二百钱不等,都押在白衣人身上。吃饭的人们闻听豪赌,纷纷围拢过来。少年见几十只眼看过来,越发来了精神,向白衣人一揖:“你请先手。”

    白衣人道:“你想好了,反悔还来得及。”

    少年一句不让:“小爷陪你玩到底,谁要当缩头乌龟,就不是人种!”

    众人见针尖对麦芒,越觉有好戏看。人人盯着赌台上,都不说话,就看胜负如何。场内一时静极,唯有油灯的焰苗儿忽闪。有人放屁都听得见。

    白衣人气得嘴唇哆嗦,说声“斗嘴无用”,右手抄起五矢捏,移到嘴边吹口气:“上天佑我,要卢!”使劲一撒,木矢在台上乱蹦疾转。

    众闲汉立刻鼓噪,大喊:“卢、卢!”声浪几乎掀翻房顶。他掷的“矢”,很快有了结果:“二白三黑”,是个恶采。如此臭手,让他心中淌血。众闲汉顿时泄气。但赌徒心性,绝不服输,都往前欺一欺,互递眼色,准备玩腥了。

    少年装作没有看见,说声“献丑”,左手摸摸几案,右手抄起五木,略试试轻重,随意一旋,象撒渔网似的,五矢已经出手,跟着星丸弹跳,跌落在赌台上,一跳显出一犊,再跳又显一犊,剩余的三矢,还在半立半倾地旋转,眼看黑面也朝上了。

    说时迟,那时快,白衣人右手扶向赌台,想用暗力颠覆。少年疾伸一指,点在他肘弯上,低声道:“尊客,把手拿开!”白衣人见被识破,脸一红把手缩回。这一滞,台面已见分晓,后三矢全现黑面,正是最高博采“卢”!

    众人都不曾想,这少年竟能轻易掷卢,顿时爆出一片喝彩。先前那个庄家极其趁愿,仿佛是他赢了,高喊:“当真老天有眼!”一探身把各人面前赌注,替少年搂过来。众闲汉大为扫兴,唉声叹气。

    初战告捷,少年愈显沉稳。第二轮该他先掷了,这次手法更加干脆,只挥手一洒,五枚“矢”象长了眼睛,落下还是“卢”,众闲汉依旧败北。白衣人愈显焦躁,一双鹞眼几乎喷火,再掷手气稍好,是个“雉”釆,依旧不敌。第三轮,又该白衣人先掷,费力掷出,竟是恶采“五白”,还不如刚才的点色。轮到少年了,这回另出花样,背对着赌台,持“矢”向身后一抛,依然是“卢”。

    天哪,三掷皆“卢”!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众人无不骇然。有人道:“第一次‘卢’,兴许碰巧了。第两次照旧,可说撞大运。三次皆‘卢’,必定是神技了!”

    有位老者看出蹊跷,以手加额道:“三种掷法各有名目,第一叫‘顺势撒网’,第二‘天女散花’,第三‘隔山打牛’。诸位,你们要小心了,嘿嘿,若老朽猜得不错,必是‘洛邑赌客’来了!”

    对“洛邑赌客”的名号,在场诸人有知道的,也有头回听说的,七嘴八舌问道:“老爹,‘洛邑赌客’是何来头,他姓甚名谁,竟是眼前少年么?”

    老者从容道:“如假包换,没看见他是九指么?此人名唤剧孟。只因单挑临淄的‘银钩赌坊’,公认‘天下赌技第一’!”

    众人看过去,果然少年左手小指缺一节,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有眼不识泰山,连忙重新见礼:“赌侠莫怪,方才猪油蒙了心,多有得罪。”“敢问:可是天生九指?”“请赐教,怎就练成神技,要‘卢’便‘卢’,随心所欲?”

    剧孟微微一笑:“多谢各位抬爱,小子哪有神技?俗话说:一脚踢出个屁来,不过巧了。至于九指嘛,那是小子一段糗事,羞于启齿,不说也罢!”说着,把赢的钱悉数推给原来的庄家,只把大银收起来。这一举动,愈发令人起敬,原来少年并不为钱,只为公道而已。

    庄家不肯要,剧孟笑道:“钱原是你的,客气作甚,还怕钱多咬手么?”

    突然,有人恨声道:“剧孟,你给我听着!老子倒背手撒尿,不服(扶)你!”只见白光一闪,一把锋利长剑抵在钱袋上。原来是白衣人翻脸动武。场内顿时紧张起来,胆小的纷纷后退,接连撞翻了几案。剧孟岂是胆小怕事的,立刻问道:

    “你要怎样?”

    “识相的,把钱留下!不然,我认得你,剑不认得!”白衣人非常蛮横。

    “好哇,”剧孟立刻回敬:“小爷我成年赶山,甚么嘎杂子没见过?你划出道来,爷接着便是。我去拿兵刃,你等着!”

    “少侠,不必你费事!”突然,场内有人高喊:“路不平有人踩,事不平有人管。这梁子我接了!”声音宏亮,仿佛半空响个炸雷。

    众人循声看去,是那个带狗大汉,正拨开围观众人,手持短剑踅过来,一指白衣人:“怎么,输不起动粗么?在下不才,愿替小兄弟接几招。这里地方仄逼,请各位都做个见证,到院子里比划,你看如何?”

    白衣人只觉对方眼神如炬,透出杀气,尤其手中那柄短剑,似条青蛇,放出寒浸浸绿光,叫人从心底生寒。真动起手来,当场倒下的怕是自己。好汉不吃眼前亏,马上换副嘴脸:“这位大侠,请报上万儿。何必认真呢,在下开个玩笑,怎会真的动手?”说着把剑入鞘,往后退了两步。

    带狗汉子斥道:“开玩笑?没见过这么开玩笑的。愿赌服输,乃千古规矩。玩不起,就滚!”说着,把短剑插回腰间,一脸鄙夷,“在下草野村夫,姓名你就不必知道了。”

    白衣人尴尬之极,找台阶道:“这是何苦呢,惹一肚子闲气。我还有事,告辞!”说完灰溜溜地走了。

    起初,剧孟以为他与众闲汉是一伙的,到这时才知道只是偶遇,忙问他是谁?有人道:“只知姓赵,别的不清楚。”众人见他矫情,已被看不起,也沒人挽留。

    一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就这样化解了。剧孟忙向带狗汉子道谢:“多谢前辈援手,请教尊姓大名。”

    带狗汉子笑道:“剧孟,你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剧孟一愣,以前素不相识,他找我做甚?不过,人家刚替自己解了围,不便拒绝,带着疑问随他而去。

    三、

    剧孟与带狗夫妇进了他们的客房,分宾主坐下。不等对方开口,他抢先问道:“二位前辈,找我有事么?以前不曾拜识,冒昧问一句:你们是谁?”

    汉子略带歉意,笑道:“剧孟,你年纪不大,名头却不小。你一进来吃饭,我就注意你了。有件公案未了,我们的姓名,还不能告诉你。不出意外,日后自会相见。我请你过来,是向你借样东西,”说着一指他的帽子,“你这顶‘翠羽冠’从何而来?可否借我一用,卖给我也行,你开个价罢!”

    剧孟想也不想道:“前辈,我相信你。你讨冠儿必有用处,既不便说,我也不问。这顶冠儿确有来历,今天想起来,还觉可笑呢!”

    汉子问:“怎么可笑?说来听听。”剧孟如数家珍,讲叙了那段好笑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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