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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逃离“函谷关”(1/2)

    “其后,代诸白、梁韩无辟、阳翟薛况、郏韩孺纷纷复出焉。”

    ——司马迁《史记·游侠列传》

    一、

    剧孟渐渐东行,这日傍晚,来到了孟塬。

    孟塬是个小镇,离函谷关不远,乃出关必经之地。剧孟混在人流里,牵着“火焰驹”慢慢地走着。只觉有些路人用异样眼光看过来。他不敢招摇,忙寻个客店住下,洗过手脚,招呼小二打伙做饭,问道:“可有酒肉?”

    小二木然道:“乡间清苦,哪有好饭食?客官要吃,就做二升粟米饭,就腌芥菜下饭。”剧孟无法,只得依他。

    无移时,小二用食盒端过来。一碗饭是霉米做的,一碟咸菜条,还有股老缸的臭味。剧孟只得凑合着吃。蓦地,门外飘来一股酒肉香气,越觉嘴里淡出个鸟来,不由放下碗箸,推门出屋,循着香味找过去。

    绕过一排客房,早望见后院角落,两个小叫化津津有味地吃甚么。一个十一二岁,瘦小枯干,穿破烂短褶,靸着烂草鞋,污垢脸儿,两只突突大眼,讨人喜欢。另一个年纪略大,身量高些,一身破襦衣,顶块破头巾,耳边插朵小黄花。长下巴,倒八字眉,两只小眼黑白分明,仿佛浑身都有消息。

    二人正围着冓火,烤吃鸟肉。这本是叫化子吃法,就是把鸟洗剥干净,抹上盐,用荷叶裹了,再糊上黄泥,在炭灰中烤熟。虽说做法简陋,却是无上美味。他俩轮着一把破酒壶,一递一口地喝酒、吃肉,甚是愜意!

    他们见剧孟过来,一同笑道:“闻见味了罢?来,你也尝尝!”说着,年长的用根短棍扒开炭灰,拨出一个黄泥团,在地滚了滚,用棍拍裂,剝去泥壳,撕开里面的荷叶,顿时清香四溢,露出白嫩嫩、油光光的鸟肉。他用脏兮兮小手托着荷叶,吹了吹递过来:“喂,你运气好,赶上只‘黑凤凰’!”

    剧孟早吞了几次口水,慌忙接过来,也不顾烫嘴不烫嘴,上来就一口,舌头一抿,囫囵咽了。鸟肉穿肠,只觉平生仅食,不独齿颊留香,就连心肝脾胃,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受用了。他知道这是“烤乌鸦”,立刻笑道:“听说乌鸦肉是酸的,沒想到这么好吃!”

    年小的一笑,露出一口白牙,把酒壶递过来:“喂,喝点八加一,薛哥‘拂’的!”

    剧孟知道“拂”是“偷”的谑称,接过酒壶,来了一大口。酒过喉肠,胜似琼浆玉液,又馋馋地抿了一口,才把酒壶传给年长的。不多时,整只乌鸦只剩了骨头。他舔嘴咋舌,意犹未尽。年小的又递上“炙铁雀”。剧孟吃在嘴里,唯“香脆”可形容。

    一时,三人大快朵颐,愈发厮熟了。剧孟又吃了半只烤斑鸠,已是饱了,抹抹嘴道:“冒昧得紧,叨扰半天,还未请教二位大名!”

    年长的呲牙一笑:“甚么大名?我是个偷儿,他是小叫花,我俩也才认识不久。”

    话虽这般说,还是说了姓名和来历。岁数小的叫白龙,原是代地白姓世家的书僮。主人白仲坚,乃一代大侠。因受主人调教,他粗通文墨,还学了几手武功。去年,主人全家被“杜氏三凶”所害,他便四处流浪,凭条撕云裂帛的嗓子,有钱人办红白事,便冒充孝子贤孙,去唱喜歌,或者摔盆、哭丧。没活计时沿街乞讨,为得是打听仇人踪迹,也想拜师学艺,为主人报仇。流落至今,两般心愿仍是泡影。

    年纪大的叫薛况,老家阳翟,也是父母双亡,流落街头。后来,遇到一位侠盗,名叫秋田,拜他为师,学了不少“活计”。两年前,师父有事往江南广陵去了。现在他去寻找师父,路过这里。

    说到这里,他道:“二位想必知道,‘猪往前拱,鸡往后刨’,各有门道。小子有几手看家本事,非常人能及。溜门窥探,跳篱骗马,脱卸赃物,都轻车熟路的。还说得诸路乡谈,省得诸行市语,更有一管‘百事和合’,是锁都能打开,人送匪号‘飞鼠神偷’。小子告白:天下第一盗贼,便是老鼠;老鼠会飞,就更了不得!”

    剧、白听了,都觉“飞鼠神偷”甚好,就让他露一手看看。薛况说声“使的”,笑着站起身,八字眉一蹙,来回走动几步,到剧孟身前一撞,右手拍他肩膀:“喂,摸摸看,你的钱袋还在么?”剧孟忙伸手入怀,脸上顿时僵住了。

    薛况“哈哈”一笑,从身后伸出左手,手里捏着一只钱袋,抖一抖“哗哗”作响,一掷还给他。剧孟手捧钱袋,愣怔当场,不知他如何下的手,吃吃问道:“太、太神了,可是传说中的‘五鬼搬家’么?”

    白龙也道:“莫非幻术不成?”

    薛况哂道:“拜托二位了,别把‘骆驼当马肿’行不?小弟这手,全凭手疾眼快,哪有甚么神了鬼了?”说完,呲牙一笑:“嘿嘿,前几天,城西赵老财出殡,请白弟哭丧,那天他特意洗了脸,穿了赵家的孝袍,活脱一个孝子贤孙,惹得围看之人迭头价喝彩。我也沾光,得了不少杂合菜,当晚吃撑了,天不亮肚子疼,住在破观里,赶不及跑出去,把屎屙在蒲团上!”

    一句“屎屙在蒲团上”,逗得剧、白前仰后合,笑出眼泪,直嚷肚子疼。白龙骂他嘴不留德。剧孟倒觉薛况天性使然,浑身的笑料,与他在一起,终日不发愁。笑过,便催白龙唱一个。

    白龙想一想道:“不怕二位兄长笑话,既在江湖流浪,恶(我)也有浑号,叫‘莲花浪子’。恶(我)姓白,会唱莲花落,人们这么叫了。恶(我)想挺好,咱是叫化,虽在市井混,也该出于污泥不染呢!”

    他有代地口音,把“我”说成“恶”。说到这里,已是眼圈红了,忙背过脸去,显是勾起往日伤感。停了会,才扭过脸来:“看恶(我)昏了头,今日高兴,提旧事作甚。就给两位哥哥唱一段,唱的不好,别笑话!”说完,抄起身边的打狗棒,敲击石块,响起清脆的板眼,带劲地唱道:

    哎!

    打狗棒,真正好,

    它是小叫花的随身宝,

    有它防身狗不咬。

    哎!

    这一天,天气好,

    小叫花肚子饿得咕咕叫。

    咕咕叫来迈大步,

    一来来到包子铺。

    这个包子真不错,

    面又白肉不少,

    闻着香吃了饱,

    叫声掌柜你行行好,

    舍个包子恶(我)就走,

    不舍包子你心不好……

    剧孟见白龙唱得好,便问:“词是你编的?”

    白龙道:“让哥笑话了。这是要饭的看家本事,有的是听别人唱的,记在心里。有的见景生情,随口编的,合辙压韵了才行。哥喜欢,就再来段挽歌。”遂挤出两滴眼泪,强装哭丧相,拿腔唱道:

    薤上朝露兮,

    何易晞呦!

    露晞明朝兮,

    更复落呦!

    人死一去兮,

    何时归呦……

    唱完这一段,稍顿,又启唇唱道:

    蒿里谁家地?

    聚敛魂魄,

    无贤愚。

    鬼伯一何相催促?

    人命呀,

    不得少踟蹰……

    因是稚子童音,愈发嘹唳摧怆,令人辛酸涕下。剧孟听塾师讲过,前一曲名叫《薤露》,叙说人生短暂,如朝露一般;后一曲《蒿里》,说人死了精魂归于蒿里。这两只曲子,均为本朝之初,田横的门人所作,是悼念田横五百壮士的。后来人们便在祭礼上,作为哀悼亡人的挽歌。

    至此,剧孟越发爱惜这两个小兄弟。白龙心生七窍,百灵百俐。薛况聪颖诙谐,性情洒脱。虽混迹市井,却能洁身自好,有心结交他们,也就自报姓名和身世。说到平生好赌,引得白、薛刮目相看。

    薛况喜道:“早听说有位‘洛邑赌客’,赌技天下第一,没想到竟是兄长呀!”

    白龙拍手道:“好,好,我二人亦好赌,真个‘屎坷螂掉粪坑里,臭味相投’了!”他从小当书僮,听主人说些成语典故,不求甚解,却喜卖弄,常辞不达意,闹出笑话。

    剧孟、薛况听他拽文,哈哈大笑。白龙却摸不着头脑,不知哪里说错了。剧孟告诉白龙:“这是骂人的话。”

    白龙恍然大悟,摸着自家脑袋道:“连恶(我)也骂在里头了?小弟说错了话,就陪你们赌一把!”

    这下勾起了剧、薛的赌兴。一时没有赌具,便从地上捡些石子,玩“石子棋”。石子棋有很多种玩法,比如“搁连儿”、“走窑”、“憋死牛”、“喝三碗”,以及“狼吃小孩儿”等名目。剧孟问:“玩哪一种?”

    白、薛说:“玩狼吃小孩儿。”

    于是,三人一齐动手。在地上画了横竖十条线、十六个方格——当作棋盘。薛、白为一方,执大石子两枚做“狼”;剧孟为一方,执小石子十五枚为“小孩”。又讲了走棋规则,不许耍赖,开始行棋。一连下了几盘,越玩越高兴,都觉相见恨晚。

    剧孟道:“在下不揣冒昧,愿与二位愿结为弟兄,不知意下何如?”

    白、薛一同道:“你是富家子弟,不嫌弃我们?”

    剧孟道:“四海之内皆兄弟,行侠仗义,又何论出身贵贱?不过——”忽想起一事,正色道:“既与二位结义,就不该隐瞒,眼下我被官府通缉,正逃难呢!”遂把“上巳节”如何发生血案,遇到刺客将死,临终受命,被官府当作“同党”追捕,约略说了一遍。

    最后道:“你们想好了,再做决定。怕不怕受连累?”

    白龙毫不犹豫道:“恶(我)怕甚?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恶(我)信得过大哥,你有事,小弟水里火里都去的!”

    薛况道:“剧哥,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你对刺客的那一诺,足见仁心侠义,我等钦佩还来不及,岂怕受连累?我等情投意合,早该结拜的!”

    剧孟只觉五内热涌,遇到平生知己。自己是独子,多年来只觉孤单无靠,如今有了结义兄弟,胆气陡壮,笑逐颜开道:“俗话说:一个篱笆三个桩。咱们结为一体,定能做出一番大事情!”当下撮土为香,三人面南跪下,异口同声道:

    过往神灵在上,我等三人情投意合,

    今日义结金兰。从今往后,义字当

    先,任侠江湖,有福同享,有难同

    当,但有违犯,天道不容!

    盟誓已毕,即叙年齿。剧孟十六岁,年纪最长,是为大哥。白龙最小,十一岁,屈就三弟。薛况十三岁,是为二弟。薛、白向剧孟叩拜,口称:“大哥在上,受小弟一拜!”

    剧孟高兴地答应了,即邀二人同到洛阳。他道:“三人永远在一起,该多快活!”

    白龙高兴地应了。薛况却说,要先去江南寻找师父。少则半年,多则一载,一定去洛阳相会。哥儿仨正说得入港,就见人影一晃。

    二、

    三人十分吃惊,没听见脚步声,人已到了近前。

    来人三十多岁,五短身材,两个太阳穴凸起,两眼透着精光。一袭玄色衣衫,举手投足,都带着劲力。剧孟立刻站起来,恭敬问道:“先生,也是闻香而来么?”

    来人只管打量他,不答反问:“这位少侠,可是姓剧名孟?”

    剧孟忙问:“先生何以知晓在下?”

    来人再问:“可是骑了一匹火炭似红马?”

    剧孟疑惑地点点头。来人笑道:“这就对了,请少侠借一步说话。”

    剧孟犹豫了一下,一指薛、白道:“这二人,是在下结义兄弟。足下有话,但说无妨。”

    来人左右扫视了,低声道:“有机密事,请一起到我房中说罢。”

    剧孟三人随着来人,进了他的住房。分宾主坐下后,来人开门见山道:“有人让我在此等候,给你捎几句要紧话。”

    剧孟愈发不解:“请先生明示。”

    来人声音转低:“你还不知道罢,现今各郡、县的城门口,都贴了告示,绘了图像,悬赏捉拿你,说是‘上巳节’刺杀吕后的同党,务必捉拿归案。”

    剧孟立刻惊出一身冷汗,原以为已经逃脱,没有危险了。谁知想错了,官兵竟如蛆附骨,紧追不放。难怪一路上,有人用那种眼光看自己。连忙问道:“带话的人是谁?”

    来人道:“捎话人说,你年纪虽小,却有一腔正气。他受人之托,暗中保护你。那晚在小山村,便是他出手相助。如今你要出关,衣服换了,马也要换过才行。明日上路,将我的马骑走罢!”

    剧孟愈觉不解,便问:“捎话的前辈是谁,又受何人的托付呢?”

    来人道:“他不愿说出姓名,因为匆忙,在下也没问他受谁之托。他只说,日后自能相见,如今有俗务料理,不能再护送你了。”

    剧孟忽地明白了,黯然道:“原应想到的,我在长安无亲无故,必是袁盎袁大哥托付了。暗中保护的前辈,会不会是‘冷面侠隐’田仲大侠呢。”

    白龙忽然抢问:“这位先生,你到底是不是田大侠?要是,就别装着了。恶(我)们要拜他为师呢!”一幅顶真的样子。

    那人听了不以为忤,反“哈哈”大笑,摇头道:“可惜我不是。”两眼闪出关爱的神色。

    白龙又问:“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那人道:“我乃无名之辈,不说也罢。我这就去把牵马来,”刚要转身,忽又停住,笑道:“还是告诉你们罢,在下轵城郭中,人称‘轵城盗’。”

    剧孟伸手拦住:“多谢郭大侠好意。难道,大侠骑了红马,不会招祸么?”

    郭中摇头道:“我是大人,不会疑到我身上,放心罢。”

    剧孟一阵感动,“咕咚”跪下,要拜郭中为师。白龙也跪下相求。薛况已有师父,跪下帮腔:“郭大侠恩准罢,都是一片至诚的。”

    郭中忙扶他们起来,笑道:“几位少侠,快请起来,我是终生不收徒的。”

    剧孟三人跪地不起。郭中收起笑容,问道:“江湖上有两句话,你们没听说过么?”

    剧孟道:“不曾听说,还请郭大侠明示。”

    郭中一字一顿道:“剑术尊田鲁,宝刃唯一剪。”

    剧孟顿时一震。田鲁不知是何人?“一剪”怕就是了,正好问个究竟,便问:“小子出道尚浅,不知这两句话的含义,还请郭大侠譬解。”

    郭中只道他们初涉江湖,阅历不深,便备细说给他们听。原来,剑乃百兵之首。中原的剑术,自春秋以来分为南北两派。当今剑术大家,北派首推鲁勾践,其传承来自他的父亲——战国剑术高手鲁石公,剑术以雄奇著称,他便是说荆轲剑术不精的那个人。鲁勾践已八十多岁,现在陈地隐居。另一派为南派,祖师原是女子,就是当年越王勾践请来的教师越女,剑术以机变闻名,现今传人便是“冷面侠隐”田仲。田仲不仅剑术高超,更兼行侠仗义,人品甚好,已成北方游侠领袖。

    说到这里,郭中道:“田仲大侠的武功为人,比我强过百倍。他为人严厉,绝少收徒,若能得他的垂青,乃绝好机缘,千万莫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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