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绣娘站在自己跟前的时候，格兰说的第一句话。她差点认不出眼前的这个人了，不过隔了数月，若不是绣娘眼角的那一颗与生俱来的红痣，她真的认不出了。
眼前的绣娘单薄如纸，如瀑的黑发此刻如同一蓬荒芜的杂草，短了许多，参差不齐地罩在头上。脸颊更瘦削了，眼窝早已深深的陷下去，眼神空洞而黯淡，双唇失了血色。
“格兰，你知道么？予儿，予儿他竟能看到绘布上的东西，不单是过去，还包括未来。”
她的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时她第一次在师父的教授下看到监牢中有人投毒自尽，鲜血赤淋淋地染了一地，浸红了绘布，朝着少不更事的绣娘袭来，渲染了梦魇。
格兰张开双臂抱紧了她，轻轻拍着她起伏的后背，任凭她的泪水滴在自己黑色的袍子上，肩头有热流滚动的感觉。
“我知道，可是，我却觉得开心。”
“你——”绣娘抬起头，泪痕未干的脸上写满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你没有听错，只是我没有料到你会这样折磨自己。”
绣娘推开了格兰的怀抱，往后退了几步，脚步颤颤巍巍，身体几乎要失去平衡地左摇右晃。
“怕了么？这就是我要做的，我以为正确的事。”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想让予儿自己选择命运。”
“你疯了！”
绣娘大声吼了出来，歇斯底里地就朝格兰扑过去，狠狠地摇晃着她的肩膀，可是孱弱的身体就算是用尽了全力，也没有造成对方剧烈的摇晃。
“你我都知道，世界原本不是这样的，可是为什么你就宁愿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绣娘颓然跪在地上，垂着头，眼神哀伤。“可那是神啊，格兰，你这样是在拿上千万的百姓的生命打赌，你输得起么？”
“不，我会赢的，一定会的。”
“哈哈哈。”绣娘突然仰着头笑了起来，空空的大殿里只剩她的笑声来回悠荡。“那是因为你有一颗棋子，一把特别锋利的刃剑。”
“我说过，琅儿的实力绝不在我之下。”
“那是因为他不是人吧。”
格兰的心里一惊，却还是镇压者自己的情绪不外露出来，只是望着绣娘，望着这个曾经宛如天女一般的美人。前一秒她还不敢冒犯神威，可这一秒，她从地上站起来，像无数先烈那样立在黑暗之中，任谁都无法掩盖她的犀利之光。
“我都看到了，他就要想起来了，你说，到时候他还会心甘情愿任你摆布么？”
醉醺醺的云琅在案前画着记忆中的那个身影，站在高高在上的悬崖，遗世而独立，头痛欲裂。他扶着头，却更加清楚地看清了那张脸，还有周围的一切，鬼使神差地就又提笔将三神补全完整，还提了“云崖诀”的字。
绣娘看到了，那就是师父口中代代相传的云崖，传说神就住在那里。
如果是一个凡人，断不会知道这些。而自己，也是在师父临终之前才知晓。就算格兰再如何叛逆，也还是会谨遵自己师父的遗训。就算云琅早就被告知了，他又怎么能够单凭云崖两字就画出这些？行笔流畅，只怕早就胸有成竹了，可那副神状，更似失忆之后恍然想起的痛苦。况且云琅一岁时就能吹笛，思维超前的稳重，连格兰都说他的实力可与自己相匹敌，这不是寻常孩子能做到的。
所以，这就是唯一的解释！
源源涌出的泉水断了，余音绕梁的琴声绝了，沁人心脾的香气散了，美轮美奂的梦境碎了，碳上的龟壳四分五裂。
“不说话了？默认了？”
“我的徒弟，我自有分寸。”
格兰相信，失忆前琅儿发过的誓是出于自愿，那么，就算是记忆再复苏，也依旧会坚持当初的誓言，信守承诺。没有什么会改变，就算他真的如自己所料的那样，一切也照旧会按自己的所愿达成。
“格兰，你是不是还想让予儿也当你的棋子？”
“我说过，他可以自己选择，何来棋子之说？”
“自古以来，王君是绝不可能有你我这样的能力的。”
“绣娘啊，若是予儿愿意跟着你，你大可以将他收为门徒，岂不乐哉？”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不过是想说这是不祥之兆。”
“既然你心知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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