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都市小说 > 雾之谜 > 第三章

    “两千块钱,这是预支的工钱。”

    八万,凑齐了。

    钱上犹自带有老婆的体温。这沓钱的份量很重,泪水就在孙贵的眼眶里转。

    “将来,我一定给你打一套一斤重的金首饰。”

    “我不稀罕。只要你不变心,不做抛妻弃子的陈世美,我就知足了。”

    孙贵发誓:“我若变心,来世托生成一只鸭子,活着给你下蛋,杀了给你吃肉,骨头给你煲汤。”夫妻一夜说笑,直到天明。

    在当地村民的口中,以后发生的事颇具传奇色彩。孙贵用哆嗦的手交出八万块钱,像签生死文书一样签下矿洞转让协议。在一大群人怀疑等着看热闹的目光下,他手提尖镐,一个人走进幽暗的矿洞。他第一镐之下,刨出一块黑石头,它远比煤要沉。做为一个有经验的矿工,孙贵心跳加快,头有些晕眩。孙贵抱起黑石头,走出矿洞,把它放入水池中清洗。经过反复冲刷,黑石头上的污泥渐被去掉,隐约闪现黄色的光。他屏住呼吸,双手从浑浊的水中慢慢抬起。他猛然双手举过头顶,正午的阳光下,他手中金光灿灿,那是一块迸发出妖异光芒的——

    原始金块!

    所有在场的人瞠目结舌,鸦雀无声。陡然间。孙贵爆发出带有原始野性的笑声,惊起山谷中的鸟兽,树叶随之发抖。

    孙贵一镐挖到的是金矿!

    当晚,孙贵第一次喝酒,喝到酩酊大醉。

    一年时间,孙贵暴发。他从一个农民、挖煤的,转瞬成为拥有巨额金钱的亿万富翁。他开起豪车,一身名牌西服皮鞋,出入高档酒楼与奢华娱乐场所,灌下各种牌子的好酒,胳膊上挎着不同的漂亮年轻的女人。他就像密封已久的鲜榨果汁,打开盖子后,迅速变质。

    正是这一年,他结识了魏军。

    他的老婆苦苦相劝。他回答:“你永远是正房。”

    争吵之下,老婆带着儿子,走了。

    孙贵的往事叙说完了。结尾十分突兀,只因吵了一架,他的老婆就带着儿子一去不回头,再无音讯,这种行为很不尽情理。高大爷问:

    “她们娘俩带走多少钱?”

    “一分没带。”

    “你给她打的一斤重的金首饰呢?”

    “扔到家门口的水塘里了。”

    “那个金矿有你老婆一份,她没找你要过钱?”

    “没有。”

    高大爷的目光如同刀片般锋利:“你们两口子为啥吵的架?”

    孙贵下意识地闭紧嘴。

    “不说?说不出口?自己一个人想想吧。”

    高大爷回屋睡了。

    这是一段孙贵不敢回想的过去。

    那时,他喝不同口味的酒,他跟不同情调的女人睡觉,风流快活了半年,他得了性病。这是难以见人的脏病,魏军够朋友,带着他到处寻医求药,没少花冤枉钱。消息传开,每个人都躲开他,怕被传染。他只好先回到家里养病,老婆脸上的颜色自然不会好看。一次吃晚饭的时候,他给儿子挟了一块鸭肉,老婆不让儿子吃,又挟回盘里。孙贵自从得了这种脏病,本来就觉得抬不起头来,丢尽颜面,在老婆儿子面前又受到如此轻贱,心中不由升起一股邪火。先是争吵,继而他动了手,他一棍子打破老婆的头,鲜血喷涌而出,染红她的衣襟。儿子哭喊着用手护住妈妈的头,孙贵又是一棍子下去,只听儿子一声惨叫,一只娇嫩的小胳膊软软地垂下来。刚才还闷头挨打的老婆疯了一样,跳起身,抢过棍子,把孙贵打倒在地。老婆抱起昏迷的儿子,冲出家门。她跑了几十里山路,累到吐血,赶到县医院,诊断为儿子的左手臂粉碎性骨折。她下跪,磕头,求大夫救救她的儿子。她的娘家亲戚送来治病的钱。警察问她:谁把孩子打成这样?她一字不说。

    孙贵一人在家,大醉三天。

    老婆抱儿子出门前,回头看他一眼,他永远忘不了,那双眼睛里充满愤怒,怨恨与绝情。

    从此,他再没见过老婆儿子。

    他常常午夜惊梦,总要梦见那双眼睛。

    孙贵的酒越喝越多。他辗转听说,几百公里外的一座城市里,有个很像他老婆的女人在街上卖咸鸭蛋,身边带着一个小男孩,她的鸭蛋腌的特别好。多少年过去了,他没找老婆儿子,不是心冷,而是愧悔交集,无颜面对她们娘俩。老婆儿子在哪?

    湖面黑沉沉的。孙贵心想:自己来世真要托生成一只鸭子了。

    041

    亚历山大喝口咖啡,润润喉咙。

    天平投资公司。开放式写字间内,他滔滔不绝地大谈世纪之光项目,面前摆了五只空的咖啡纸杯。

    高大宝礼貌地恭听。

    亚历山大把世纪之光描绘成一个利润极其丰厚,如同满天下金钱雨的国际大项目。他像一名前苏联斯坦尼斯拉夫斯基体系培养出来的杰出话剧演员,以华美的语言,夸张的形体动作,带磁性的嗓音,热情洋溢地讲了两个多小时。他认为,他已经完全说服这个不起眼的中国男人。他有这份自信。

    “签吧,签上同意两个字吧。”

    “我一定认真拜读这份项目书。”

    “您应当立刻、马上、现在就签上同意,并尽快上报给吴月董事长。”

    “拜读之后,我会与亚历山大先生交换意见,如果可行,进行相应的初步调查后,我再签注是否同意上报的意见。这是公司规定的程序。”

    “项目很急呀。欧洲财团,日本国资金,还有九鼎投资公司,都在争夺这个项目,像狗抢骨头。”

    “我只扔骨头,”高大宝笑了。

    亚历山大撞上中国长城了。

    他急于搞到天平公司同意向世纪之光项目投资的初步意见。天平公司是一家很有影响力的知名投资企业,素以严谨科学著称。他并不幻想从天平公司搞到钱,他只是想借助这块金字招牌,在其他投资者那里有所收获。这个高大宝,并不如预想的那么容易对付。

    他哪里知道,高大宝自幼丧父,随母亲在艰苦中长大,人生阅历丰富,年龄与憨直的外表并不等于不懂得人情世故。

    高大宝端来第六杯咖啡。

    亚历山大不再谈世纪之光项目。两人东拉西扯,高大宝耐心地陪着。

    亚历山大了解到,高大宝是母亲抚养长大的,毕业于名牌大学,进入天平投资公司在本市的分支机构后不久,即因工作能力突出而升任业务一部付经理,从未有过恋爱经历。

    亚历山大万分惊诧:

    “你居然没有交过女朋友,更别提性经验了。你真是中国的大熊猫。”

    “大熊猫?”

    “频临灭绝的珍稀动物。”

    高大宝腼腆地笑了一下。

    亚历山大转出一个阴暗念头。为了弄到钱,他历来不择手段。高大宝终归年轻,他不曾料到,对面这个俄国人差点把自己拖入又脏又臭的无底烂泥潭。

    “高先生,中午了,我请你吃俄国大餐。”

    “谢谢。公司有员工餐厅,您做为联系业务的客户,按规定可以免费就餐,请。”

    042

    高大宝骑着电动自行车回家。

    他第一次领到部门副经理级别的工资,上衣口袋里,一沓钱厚了不少。他把钱交给母亲之前,想先买件新衣服,不是给自己。从小到大,在他的记忆中,母亲一双手总是被盐水泡得红红的,裂开许多小口子,身上永远是旧衣服。

    他在地摊上买了两副塑胶手套,和一件中年妇女穿的红毛衣。他讨价还价后买的,不贵;贵了母亲要骂的。

    十字路口,绿灯亮了。高大宝骑的车刚一动。

    “哎呦,”一个女孩尖叫,摔倒。

    斑马线上,高大宝撞到一位姑娘。她跌坐在地,一只鞋飞到两米外,她双手抱脚,痛苦**。高大宝慌里慌张地问:“伤到哪儿了?”

    姑娘的女伴儿一把抓住他,很凶地说:

    “你压着她的脚了。上医院。”

    医院,骨科诊室,老医生让姑娘脱掉袜子,验看体表有无挫伤。

    女伴儿的手一碰袜子,姑娘连声喊痛,眼泪都流出来了。高大宝跪下一条腿,尽力轻柔地慢慢脱下她的袜子。这只脚白嫩、小巧,没有红肿。脚的主人不难看,大眼睛,宽脸庞,身体结实,屁股大大的。

    老医生开个单子:“拍个X光片吧。”

    高大宝交费时,姑娘的女伴儿紧随身边,寸步不离,生怕他借机溜跑了。高大宝掺着姑娘去X光检查室时,她完全靠在高大宝怀里。她的身体软绵绵的,肌肤富有弹性,让从来碰过年轻女人的高大宝有种异样的感觉。

    X光片拍出来了。老医生看了看,说:“骨头没事。”

    姑娘的女伴儿说:“怎么会没事,一碰就痛得要命。”

    老医生不理她,转向高大宝:“你是病人家属?”

    “不,不是,”高大宝红着脸,连连摆手。

    “嗯?你们认识?朋友?”

    “不,不认识。”

    老医生问清事情经过,形形**的病人他见的太多了。他明白了。他对姑娘说:“回去用热水烫烫脚。”

    “不开点药?”

    “开两贴膏药?姑娘,膏药味儿大,难闻,没有哪个男人喜欢,抹点香水多好。”

    开诊断书时,老医生低声说了句:“小伙子,当心碰瓷的。”

    高大宝“啊”了一声,没听清。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姑娘身上。

    诊断书上一行潦草的字:软组织挫伤,后面加了一个大问号。

    医院门口。姑娘没让高大宝赔钱。

    她的女伴儿用手机拍下高大宝的身份证,言明:如果明天脚还不好,就要到法院告他。

    三人互留电话。两个女孩子的名字:

    姑娘叫莉莉,她的女伴儿叫心心。

    大杂院。虽然高大宝月薪不低,母亲仍不同意从这里搬走,去住楼房。她舍不得相处几年的老邻居,与同为进城的农民工们住在一起,她更自在。

    高大宝把工资、塑胶手套与红毛衣交给母亲。

    高淑珍板起脸问他为什么晚回家一个多小时。

    高大宝如实把骑车撞了一位姑娘的事说了一遍。

    “撞得重不重?”

    “我帮她脱的袜子,不红不肿,医生说骨头没事。”

    “你帮她脱的袜子?”女人的脚随便摸不得。高淑珍急问:“那两个姑娘做什么的?”

    “没问,看样子也是进城打工的。”

    “不是歌厅小姐吧?”

    “妈,您想哪去了。她们穿衣打扮都挺普通的,不会是小姐。”高大宝也许是怕母亲担心,第一次没说实话。莉莉、心心与一般进城打工的农村女孩子相比,时尚多了。“妈,您试试毛衣吧。”

    高淑珍穿上红毛衣,笑脸被映红了。

    她戴上塑胶手套腌制鸭蛋,引来邻居们的羡慕赞叹。一副八毛钱的塑胶手套,让她觉得几十年来抚养儿子所有付出的辛劳都得到了回报。她盘算着,明天一早就将儿子交的工资一分不少地存入银行,存三年期的,利息高一点,该为儿子娶妻成家做准备了。她把老家亲戚朋友的女儿们一个个过了一遍;儿子大学同学中她见过几位,其中有个细眉细眼的姑娘,话不多,人本份,就是瘦点......她今天格外开心。

    小屋里,高大宝插入U盘,电脑屏幕上出现四个字:世纪之光。

    他边看边记下要点。他认定这是一个浮夸不实的投资项目。撰写项目书的人要么是能力低下,缺乏经验,要么就是个骗子。

    “呱呱”鸭叫,莉莉发来一条微信。一个哭脸,一行字:我的脚痛死了,都怨你。

    “对不起,我负责到底,”高大宝不是逃避责任的男人。

    一个怒脸:“你怎么对我负责?”

    “医疗费都由我出。”

    一个苦脸:“上不了班,我没饭吃了。”

    “我出误工费,”犹豫了一小会儿。

    一个笑脸:“我搬到你家住吧,你每天给我做饭吃。”

    高大宝不知道应当怎样回答。

    一个吐舌头的鬼脸:“伤筋动骨,我一百天不上班,你要赔两万。”

    莉莉发出这条微信,关掉电脑。她对正在化妆的心心说:“两万太多了吧?”

    “心疼那个傻小子了?”心心涂着眼影。

    她俩还住在地下室狭小的出租屋里。她俩最近挣了些钱,由于好吃好穿好玩,出门就叫出租车,挣的不如花的快,信用卡上还是常常透支。

    “我想冲个澡,觉得自己身上脏。”莉莉说。

    “咱们用自己的身子挣钱,比起那些收黑钱的当官的、做买卖的男人们干净多了,他们才是鸡呢,”心心理直气壮地说。“我走了。”

    她打扮得像个娇俏的女中学生,推门而出。

    “心心小姐,到哪儿上夜班去呀?”走廊里,二房东声音很大,故意让住户们都能听见。

    心心昂首而过。

    横穿两条街,一家匹萨店前。心心在阴影中伫足等候。片刻,一辆黑色加长轿车开过来,在她身边停下。她拉开车门,朝车内仔细看看,上了车。

    黑色轿车远去,红红的尾灯像野兽的两只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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