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煮豆燃豆萁（1）
来客之中，唯一人端坐不动，只双眼紧盯徐自义，眼神中尽为刻骨之恨，弥天之仇。徐自义言笑声中，侃侃而谈，竟始终不看向徐无仁这一桌。
来客之中，官绅士商，三教九流，可谓应有尽有。奇特之处在于，竟有二十多个叫花子亦来贺寿，虽无贺礼，但敲敲打打，口中齐唱祝寿歌，倒也别出心裁，引人瞩目。乔南抬头看时，领头之人赫然便是蒋长老，他淳衣百衲，头缠青布，于一众华服堆中，倒显得相映成趣。乔南低声对徐无仁说道：“徐兄，今日丐帮也来祝寿，我总觉事出蹊跷，好像哪里不对。”徐无仁回道：“我这位义弟，素喜结交三教九流。来几位叫花子祝寿，原不足为奇。”乔南正欲辩解，猛地瞧见梅兰竹菊四姊妹，后面紧随一少女，头戴一顶狐皮帽，身穿裘皮大氅，脚踏小蛮靴，神气间颐指气使，却不是富彩儿是谁？乔南虽已易容改装，仍是低了头，唯恐刁蛮女认出他来。徐自义见到这五位少女，亲自迎上前去，打躬作揖，神态间极尽阿谀之态。众宾朋看到如此场景，均不禁心下暗暗纳罕：瞧这架势，此女非富即贵，仰或为京城来的达官贵人之女。
贺礼完毕之后，鼓乐声重启，侍者们将鸡鸭鱼肉、山珍海味流水价端上来，众宾朋开了一坛坛陈年佳酿，推杯换盏中，贺寿筵席就此开始。
徐自义端了酒杯，几位门人弟子跟随，亲至富彩儿桌上敬酒，之后便去几位地方官桌旁敬酒。敬酒之后，便即大马金刀端坐于正席，欣然接受众宾朋敬酒。
二十几位叫花子分坐三席，自顾自饮酒吃喝，浑不顾旁人眼光。乔南见蒋长老居中而坐，眼光不时看向身侧一位小乞丐，脸上尽显猥琐之相。他心下起疑，不禁留意那小乞丐神态，果见他衣衫整洁，面容白皙。乔南假意去邻桌敬酒，经过那小乞丐身畔，一瞥眼间，见他脖颈处细皮嫩肉，发质纤细，仿若女儿家身段。那小乞丐无意间回头顾看，乔南瞧得她春波般媚眼，心中再无他疑：此人果然为玉儿翠所扮。
人声噪杂中，玉儿翠起身朝后院行去，身周跟随五个乞丐，隐然呈护卫之势。乔南亦步亦趋，内心里想去看个究竟。到得后院，乔南见玉儿翠走向茅房，不禁哑然失笑，正欲转身返回，忽听得一位乞丐怒声道：“墙外有人接应，快截住她！”
只见一位灰衣乞丐腾身而起，越过墙头，大鸟般落向墙外。少顷，二个乞丐扭了玉儿翠双手，折返回入院中。甫未站定，五位黄衣人飞扑而来，手中兵刃齐出，招呼向玉儿翠身侧二丐。左侧之人未及出手，便已身中两刀，惨呼一声倒卧于地；右侧乞丐见机得快，后撤步中，将一柄短刀横在玉儿翠脖颈上，大声道：“谁敢再上前来，我便杀了这女子！”黄沙帮中人虽多，但投鼠忌器，唯恐他伤了少帮主情人，一时间竟进退不得，双方僵立于后院中。
值此之际，乔南处身于那乞丐和玉儿翠之后，眼看玉儿翠受制，更不多想，一拳击中那乞丐背脊。“哎哟”声中，那乞丐吃痛之下，双手松开。乔南此时虽内力全失，毕竟人高马大，力气十足，紧接着飞腿踹去，那乞丐脸孔贴地，再也爬不起来。玉儿翠见到他身形，心中已猜得**不离十，欢声道：“杨郎，玉儿翠知你定会来救我。此一去之后，愿与杨郎长相厮守，再不分离。”乔南闻听此言，心中愈加悲苦冤屈，怔立于当地，说道：“玉儿翠，我···我并非你的杨郎。几次三番，你陷害与我······罢了，你既钟情于杨公子，且随他去吧。”
玉儿翠闻听此言，形神俱震，张口结舌道：“你···乔公子，你···你如何又活转来？”她心中百思不得其解，暗忖：我与茶水中下毒，明明见到他毒发之状，后又将他推倒于枯井之中，他如何能避过死劫？可乔南活生生立于眼前，却又由不得她不信。她别过了脸，不再看他一眼，问道：“杨公子可到得此间？”黄沙帮众人不答她话，两名汉子上前携了她，越墙而去。墙外传来一阵打斗声，稍后便归于寂静。
隔得良久，一位叫花子手指乔南，大声道：“吴三哥，那**得以逃脱，全仗了这小子纠缠！”吴三哥回过头来，紧盯乔南，沉声道：“找到玉儿翠，须着落在此人身上，将他拿下了。”两个乞丐应声而出，分左右攻向乔南，一使长拳，一使掌法，拳风掌影中，眼看便要击中他身形。忽听得一声低呼，徐无仁抢在乔南身前，分出左右掌，将二丐击得“噔噔”退后，回身拉了乔南，转瞬间匿迹于贺寿人群当中。几个叫花子正欲追缉，蒋长老上前摆手拦住，令道：“如此大闹，岂不搅了徐大掌柜寿宴？要对付杨日悦，容后再议。”
徐无仁与乔南重归席间，冷眼旁观众宾客饮酒猜拳。隔了一会儿，鼓乐声齐止，席间一位红脸大汉越众而出，朗声道：“诸位宾朋，我高甫之今日有几句话，憋在心中五年有余，不吐不快。借徐爷贺寿之机，说来与众宾朋听听。”他径直走向徐自义席旁，问道：“徐爷，五年之前，你长兄徐自仁暴毙于自己家中，惨遭火焚，可有其事？”
徐自义乍听之下，心中吃惊不已，但脸上惶色一闪即逝，沉声道：“不错，当年大哥家中失火，我赶去之时，大哥已奄奄一息，回天无力。五年以来，我常自责怪自己，引为平生恨事。”
红脸大汉说道：“数日之前，我偶遇一位当事之人，却并非如你所言。他说当时徐爷贪图兄长财富、地位，先弑兄于家中，后又放火毁尸灭迹。不知徐爷作何辩解？”
徐自义哈哈大笑道：“高甫之，无凭无据，你在此胡言乱语，蛊惑人心。念在你我师生一场，且不将你告官，但愿你知错能改，休要自毁了声名。”
高甫之道：“若你兄长在世，指证与你，你当如何辩解？”徐自义闻言一怔，旋即大笑道：“若我兄长在世，岂能容你在此狂言。我与兄长情同手足，如何发落，但凭兄长一句话，徐自义绝无半句怨言。”
徐无仁早搽了脸上油彩，闻言站起身来，说道：“拜你所赐，五年前‘惹火烧身’。无奈阎王拒收我徐自仁，流落于枯井之中，苦度五年时日。适才甫之所言，句句当真，字字属实。当着所有宾朋之面，你徐自义可有话讲？”
徐自义凝神细观，怒声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冒充我兄长徐自仁？来人，将这贼子拿下了，交与官府审查。”几位门人弟子一拥而上，拳脚齐使，攻向徐无仁。徐无仁怒极反笑，欺身而上，一招“八方来客”，紧接一招“千手观音”，于瞬间打倒几位镖师，沉声问道：“徐自义，这些招数，难道旁人也会冒充吗？”徐自义道：“你处心积虑冒充我兄长，学会几招少林拳法，又有何稀奇？我门下弟子过百，难免有背信弃义之徒授予你。”二人唇枪舌剑，你来我往，倒使得旁人难辨真假。
丐帮中人所在筵席上，蒋长老躬身而立，环视众宾朋，说道：“今日筵席之中，多有二位之门人弟子。现下叫他们出来，当场指认此人是否徐自仁。不知众位来客意下如何？”众人心中均觉此法甚好，自己门人弟子，岂有不识师父之理？再者说，如若作弊，一时间谁也不能买通这许多人。
众宾朋轰然叫好声中，五十多位门人弟子走上前来，排作几队，神情肃穆。徐无仁看着他们，心下里不禁暗自得意，这五十多位门人弟子，大多为自己昔日门徒或徒孙，几日前便已联络串通，到时指证徐自义。他曾许诺他们，待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丐帮蒋长老问道：“你们二位当事人，对在下所提之法，可有异议否？”徐无仁和徐自义均点头答应，以示许可。蒋长老行至中央，大声道：“诸位之中，相信此人乃徐自仁者，请站到我左边来；不信此人乃徐自仁者，请站到我右边来。若不可确定者，立于原地勿动······”
蒋长老话尤未毕，五十多位门徒弟子鱼贯而出，齐齐站立于他身右侧，左侧却空无一人。徐无仁斜眼一瞥，瞧得如此情形，奇道：“你们可听清楚了，莫要站错了方向：信我者站立于丐帮蒋长老左侧。”门下一弟子笑道：“如此生死攸关之事，又岂能站错了方向？是真是假，每人心中都雪亮。”徐无仁心中觉得愈来愈不对劲，只是未到最后，终不愿相信自己预感。
徐自义捋须狂笑，大声道：“公道自在人心。你可看清了，我一众门人弟子中，无一人相信你是徐自仁。到得此时，你还不据实招来，受何人指使？为何想毁了我寿宴？”多数门人弟子随声附和，大声质问徐无仁居心何在。一些宾朋初时见到徐自仁现身，心中震惊外，已然有七分信了他是徐自仁，但此时眼见门人弟子俱不相信，虽心中疑惑，却也未敢明言。
徐无仁但觉胸中一口闷气，无法排解，怒极反笑道：“世上早无徐自仁此人，从今而后，我改名为徐无仁，无有仁心，只存怨恨。这世上之人，本多为薄情寡义之人，不值徐无仁一哂！”
蒋长老使个眼色，四位叫花子呈包围之势，将徐无仁团团围于正中。徐无仁双拳骤出，须发戟张，状若疯狂，虎吼声中，将一位叫花子击得口吐鲜血，暴毙而死。余人见了他此等威势，尽皆心生惧意，纷纷退后，竟围而不攻。蒋长老厉声道：“你假冒徐掌柜兄弟徐自仁，又下手伤我帮中兄弟，须容你不得！”他话声未落，人已直蹿了出去，手中执一把黑黝黝的戒尺，作状点劈之势。徐无仁略一闪避，一招“伏虎手”回击过去。三名叫花子眼见长老亲自出手，不敢怠慢，尽全力围攻向徐无仁。初时凭一股激愤之气，徐无仁尚可抵挡，但时间一长，对付蒋长老已感吃力，再加三位乞丐围攻，左支右绌，渐渐不支。
乔南此时方始明白，丐帮参与贺寿，乃徐自义一手策划，他早已洞悉徐兄行踪，谋定后动，欲于自己五十大寿寿宴上，借助丐帮之手，一举铲除徐无仁，永绝后患。眼看得徐无仁众叛亲离，孤军奋战，难以抵挡，拼斗中步步后退，招招落于下风，肩膀上已挨了一掌，险些一个踉跄。乔南再也忍不下去，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大喝道：“如此多的门人弟子，难道无一人识得徐自仁吗？你们伙同丐帮，围攻他一人，又算得什么英雄好汉！”
听他如此呵斥责骂，门人弟子中有人低垂了头，作声不得，有人则回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在此胡搅蛮缠。大伙儿一起上，拿了这小子是问。”十几位镖师一拥而上，齐向乔南扑来。一旁苦斗中之徐无仁道：“小兄弟，多谢你仗义执言。从此以后，放眼天下，徐无仁只你一位铁血朋友。嘿嘿···枉我活了五十多年，临死方知何为朋友···哎哟···”徐无仁分心说话，胸口又中了一拳，痛得他呲牙咧嘴。乔南使了几招风雷拳法，内力全无，也不知头上、身上挨了多少记拳脚，被几位镖师死死制住。他生性倔强，受制于人，却绝不肯服输，吐了口血沫，嘶声道：“你们擅使阴谋，倚多为胜，即使杀了我和徐兄，也必遭江湖中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