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煮豆燃豆萁（2）
蒋长老手中一把戒尺，点、劈、刺、拍，招招狠毒，逼得徐无仁退无可退，“嗤”一声轻响，左臂上再中戒尺，血流如注。乔南甫一挣扎，便被一镖师抽了两耳光，顿时鼻血如注，花了脸上油彩。他伸袖抹去脸上血渍，大声道：“丐帮勾结官府，残害忠良，杀戮义士，终将被江湖侠义道所弃！”
蒋长老手中戒尺飞旋，逼退徐无仁，怒声道：“此人满嘴胡言，诬陷我丐帮清名。一刀将他了结，免得他在此大放厥词。”一位镖师依言而行，手中握了一把短刀，阴笑一声，朝乔南脖颈间刺去。忽听得一声娇喝道：“刀下留人，休得伤了他性命！”那镖师正自发愣，短刀已被人劈手夺去。梅兰竹菊四姊妹围了乔南，手中长剑舞动，将一众镖师迫开了去。富彩儿走上前来，细观他血肉模糊之脸庞，颤声道：“乔南，如何···又是你在此地？冤家吆···你何苦来凑热闹，自己血人儿一般？”血泪模糊中，乔南看到富彩儿俏脸，再也支撑不住，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徐无仁被一众叫花子围攻，苦苦挣扎，已近油尽灯枯之状。他心中早存了必死之心，只是心有不甘，总想拼杀几人作为陪伴，阎王路上不致太过孤独。蒋长老久经阵仗，阅历丰富，早看出他不支之相，喝声：“看招！”戒尺斜斜劈在徐无仁背脊之上。徐无仁回掌斜击，却手臂软垂，“哇”吐了一口浓血，跌坐于地上。蒋长老吩咐道：“将此贼人绑了，押回知府衙门审问。”几位乞丐正欲上前绑缚，忽见一位胖大和尚双手合十，来至徐无仁身前，说偈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神秀： 众生的身体就是一棵觉悟的智慧树， 众生的心灵就象一座明亮的台镜。）徐无仁勉力睁开眼来，见到眼前胖大和尚，忽觉灵台中一片空明，似有若无，他不自禁轻声念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慧能： 菩提原本就没有树， 明亮的镜子也并不是台。）
远处正席之上，徐自义看到此折转一幕，心下里惊疑不定，暗忖：“这胖大和尚什么来头，偏生此时来捣乱。在少林寺时，也未曾见过这大和尚，难道···难道···”他正自踌躇不定之时，身旁一位徒孙纪五儿说道：“师爷爷，这茶凉了，我给你换杯热茶。”纪五儿倒去凉茶，提起桌上茶壶，斟了一杯热茶，双手奉与徐自义，毕恭毕敬道：“师爷爷，请用热茶。”徐自义接过茶杯，轻饮了一口，眼睛却直盯大和尚和徐无仁，无片刻离开。隔了一会儿，心中有了计较，徐自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置杯于桌上，正欲发号施令，忽觉心口中阵阵绞痛，来势汹涌。他心中惊骇不已，眼睛看向那茶杯，再回头看那纪五儿时，早走的没了人影。徐自义跌坐于地上，几位门人弟子搀扶他起来，大惊失色，惊问发生了何事？他手指前方，口中白沫溢出，却说不出半句话来。就在门人弟子们惊惶失措之时，徐自义已毒发身亡，临死之前，他显是心中不甘：数不尽的珍宝财物，看不尽的妻妾儿女，还有眼前探手可得的必胜之局。大寿之日，不经意间，自封为枭雄之人，竟随一杯毒茶撒手西去。
胖大和尚浑不顾正席旁嘈杂之声，念声“阿弥陀佛”，问徐无仁道：“徐施主，你初具慧根，顿悟人生，可愿随老衲隐居山中，勤做我佛中人？”徐无仁闭上双眼，毫不犹豫道：“弟子凡心已了，愿归入佛祖门下，受比丘之戒。”
蒋长老冷声笑道：“此时想当缩头乌龟，遁入空门，岂不是白日做梦？”手臂挥处，戒尺飞速朝徐无仁刺去。胖大和尚念声佛号，宽大的袍袖轻摆，内力贯处，那袍袖仿若实质，将精钢戒尺击得斜飞开去。蒋长老初次与他交手，心下里震骇不已，暗忖：“这胖和尚功力精纯，出手不凡。怪不得天下棋会之时，连忽尔博特王爷都忌惮他三分。”他心下生惧，自己不愿动手，却对众乞丐喊道：“大伙儿齐上，定要阻止大和尚带走此人！”十几位叫花子鼓起余勇，手执各式兵刃，发一声喊，齐向大和尚身上斩去。大和尚身形微转，右掌起处，一招“千手如来”拂出，半空中仿若幻化出千只手来，掌影飞舞，“啵啵啵啵”连响声中，十几位乞丐应声而倒，恰似泥塑木雕推倒一般。
此时乔南已醒转过来，看到眼前大和尚身影，心中一暖，脱口而出道：“大和尚，多谢你天下棋会中救命之恩。今日再救了徐兄，恩同再造。在下无以为报······”他挣脱富彩儿羁绊，朝着大和尚跪了下去。大和尚并不避开，待他磕头完毕，笑问道：“小施主，此间事已了，你可愿跟我隐居山中，过那闲云野鹤之日？”富彩儿急朝他摇手，示意他不可答应，神情间尽显焦急之态。值此之际，乔南对富彩儿之举视而不见，心中只闪过玉儿翠娇颜，仿若情波涟漪，渐远渐淡，心中自语道：“玉儿翠所钟情之人，乃为杨少帮主。我虽与他相貌酷似，怎奈性情迥异，身份地位不同···玉儿翠几次三番加害于我，却只为杨公子···罢了···罢了。”他眼神迷离，神情黯然道：“此间事已了，我若独自留下，也只枉自伤感而已。我愿随你而去。”大和尚说偈道：“由愛生忧， 由忧生怖。 若离于爱 ，不忧不怖。”他身形庞大，左手提了乔南，右手提了徐无仁，仿若拿着纸人儿一般，越过丐帮中人及一众镖师，转眼消逝于市井之中。
富彩儿领了梅兰竹菊四姊妹，乘马追至城外，守城士兵言道：“一位大和尚提了两人 ，如风车一般，早跑得没了人影。”竹子道：“此言谬也，风车只转不跑，如何会没了身影？”菊子道：“有轮子的风车，自然会跑。”兰子道：“难道你见过有轮子的风车？倘若没见过，那便做不的数。”梅子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小姐见多识广，不知她见没见过带轮子的风车。”富彩儿心下气恼，回道：“带轮子的风车没有见过，倒见过几个没脑子的人儿。”
竹子奇道：“小姐当真见多识广，连没脑子的人儿都见过。”菊子道：“三姐此言谬也。没有脑子的人，还成其为人吗？或许称其为稻草人。”兰子道：“稻草人也是人，放在田里，会吓走麻雀的。”梅子道：“假如小姐所说没有脑子的人，便是我们，还能吓走麻雀吗？”其他三姊妹微一愣神，回过味来，不一而同眼瞅富彩儿。富彩儿“噗嗤”一笑，嗔道：“还是回家请教阿玛去，免得在此与你们缠夹不清。”
富彩儿带了梅兰竹菊四姝，正欲拨转马头，回入城中，忽听得城门口传来唢呐及笙箫之声，甚为热闹。她刁蛮少女心性，娇宠惯了，拍马赶了过去，拦住一众吹鼓手，娇声问道：“喂，吹吹打打的，有什么稀罕物事吗？”吹鼓手们见到如此美貌女子，俏生生立于骏马上，无礼问话，不觉均作痴呆状，一个个只看不答，停了八音之声。
人群后有人嚷道：“谁家丫头，如此没有家教，竟来搅我家公子订婚之礼！”稍后两乘红尼大轿，八位壮汉抬了，稳稳当当行向前来。前轿中轿帘掀处，一位身形魁伟之人下得轿来，身着红袍，头戴八角玉帽，眼神中尽为嘻笑，开口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总兵之女到了。失敬，失敬。”
看清了他神情相貌，富彩儿吃惊道：“乔南···你···你要与何人订婚？”瞧得他嘻笑轻薄模样，心中一怔，暗忖：“我怎么如此糊涂，乔南性格沉稳，待人真诚，棋艺、厨艺双绝天下，又如何会若此子般轻浮？他定是黄沙帮少帮主无疑。”
“你虽无礼之极，可上天偏心，让你生得如此俏丽，我又如何忍心责怪与你。大轿中尚显宽敞，不若富小姐与我同乘，共赴洛阳城如何？”杨公子瞅着富彩儿，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一副真诚相约的模样。富彩儿回过头，朝梅兰竹菊四姝使个眼色，转头对杨公子说道：“你邀请人家上轿，为何不近前相邀，却隔了十万八千里？”杨公子微一楞怔，随即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我阅女无数，倒未曾遇过似姑娘这般泼辣大胆的。我若不近前相邀，那可实在失礼了。”他右手轻提红袍，迈步走上前来，左手微摆，请礼道：“红尼大轿何其幸也，可载得富姑娘芳体。若有来生，吾愿化作红尼大轿，日日侍奉佳人进出。有请富姑娘上轿。”
富彩儿心中虽厌他轻薄，但听了他此等谀词，也禁不住心中飘飘然，暗忖：“此人与乔南相貌酷似，但论到讨女人喜欢的本领，便十个乔南加一起也比不过他。”她纵身下马，长袖中藏了一把短刀，缓缓走近前去，欲乘其不备，一击而得手。身后梅兰竹菊四姝相随，唯富彩儿马首是瞻。富彩儿浅笑盈盈，说道：“杨少帮主，前次丐帮中多有得罪，少帮主海涵。小女子尚有一事不明，望杨少帮主不吝赐教。”杨朋笑道：“富小姐有何疑惑，但请言明，杨某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富彩儿问道：“不知前次于丐帮之中，杨少帮主如何巧使掉包之计？你得脱牢笼，却将另一个‘你’囚了进去。小女子愚钝，百思不得其解。”杨公子闻言看向后轿，得意道：“我得脱牢笼，全凭玉儿翠妙计。此中情由，她可解说与你。”
只听得后轿中玉儿翠腻声道：“杨郎，不消一刻，你又在编排人家不是。这大千世界，偏你花心，又在逗弄谁家女子？”杨少帮主道：“这一回我可冤死了。花朵儿一般的妹妹，我岂敢逗弄，做护花使者还来不及呢。”玉儿翠“咯咯”娇笑，下得轿来，香风馨人，环佩叮当，却已改作妇人打扮。富彩儿见到她倾城之容颜，不禁心中赞道：“好一位绝世丽人，恐怕放之于皇宫中，也会让三宫六院黯然失色。”
行至大轿之旁，富彩儿作势欲登轿，却突然回身用短刀刺向杨公子。杨公子低头避过，顺势一招小擒拿手，抓实了她手腕，往怀中一带，假意吃惊道：“妹子，你投怀送抱，也不能当着众人吧。从前只知你性情泼辣，今日方知你尚且多情。倒让哥哥我汗颜了。”他口中如此说，手臂却愈抱愈紧。梅兰竹菊四姝虽长剑在手，却投鼠忌器，唯恐伤了富彩儿。
杨少帮主得意大笑声中，忽见梅子纵身扑向玉儿翠，正欲发声提醒，突觉手臂上痛彻心扉，低头看时，原来被富彩儿咬了一口。他怒从心起，作势欲掌括富彩儿粉脸，却见梅子已擒了玉儿翠，剑尖抵与咽喉上，厉声道：“你若敢伤我家小姐，我一剑刺穿她咽喉。”玉儿翠花容失色，叫道：“杨郎，快救我。”
杨朋敛了笑意，沉声道：“休得伤了玉儿翠。咱们各自放人，两不相欠，不知各位意下如何？”梅兰竹菊四姝均点头答应。
城门口守卫士兵听得喧闹声，提了兵刃赶到，喝问道：“何人在此打闹？”富彩儿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交与一名百夫长，指着杨少帮主一伙，说道：“这伙人全为反贼，快将他们捉拿，回去我阿玛重重有赏！”那百夫长看到令牌，又听她口中言及“阿玛”二字，脸色巨变，对着士兵们喊到：“捉了这伙反贼的，回去后重重有赏！”五六十名守城兵士一拥而上，挺兵刃扑向黄沙帮众人。
杨少帮主心中叫一声“苦也”，舍了两乘红尼大轿，率领三十多个帮众，且战且退，狼狈不堪，死伤过半后，方始摆脱官兵追捕，沿田间往洛阳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