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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淡青色的温暖(1/1)

    零一年十月份,奶奶生了场大病,那次病魔差点从我们家夺走了奶奶。幸亏爸爸和两个姑姑没放弃,硬从阎王的手里把奶奶夺回来了!给奶奶争取了一次重新活着的机会。也给了我童年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后来我想过,要是当年奶奶去世了,我该怎么面对,怎么去接受这件事呢?我的未来该是什么样的呢?我没有答案,因为奶奶到现在还活着,虽然不再年轻,但活着就是一种鼓励,一种心底里的满足。

    记得那是十月初吧!那天早上和往常一样,天黑黑的就去上学了!初冬的早晨早就变得冷清安静了!上完了一早上课,天灰蒙蒙的,似乎有下雪的征兆,但一直没有下,那种沉闷的空气让人有点喘不过气来。中午回到家,可是家里冷冷清清的,我想大家都有过那种感觉,在某一天中午睡着了!一直到傍晚才醒来,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夜色和西方留下的哪点残辉,脑袋里空空的,这时候是不是感觉到全世界的人都抛弃了。就是这种感觉,爷爷下了一点面条,在锅里面随着水的翻滚翻腾着。面捞了三碗,小碗里给妹妹捞了一点,都记不起熟了没,爷爷端着一碗没吃,看到妹妹用筷子很困难的样子,就给妹妹喂饭了!弟弟很快吃了一碗就走了!不知道去哪了!爷爷不会喂饭,妹妹一边哭着一边叫奶奶和妈妈,当时妹妹四岁,因为是家里的老幺,所以一家人最疼她,爷爷那天很沉默,眼睛里似乎还有不安与惶恐。中午要上学之前我问了爷爷:“爷爷说奶奶病了,去县城里看病去了,晚上就回来了!”然后我就走了!忘了我那天下午是怎样的心态上完课的。回到家,一切和中午一样,但妈妈回来了!妈妈说:“奶奶要动手术,可能要一个礼拜后才能回家。”家里没个女人不行,妹妹肯定不算了!所以大姑把妈妈换了回来。想不起来那段时间是怎么过的,直到第九天晚上奶奶才回来了,坐的是那种四轮子的小面包车。记得天很黑,很冷。奶奶是被抬进来的,裹着厚厚的棉被,包的很是严实。从车上爸爸抱下来的时候我就在跟前,只看到了半张苍白的脸和几缕露出的花白头发。那天晚上奶奶很虚弱,和我们说了几句话就睡着了!我和爸爸一起睡的,爸爸鼾声如雷,我也睡的很香甜。没睡好的估计就爷爷了!因为那天他非要守着奶奶。

    第二天好像是周末,反正记得是没去上课的。院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太阳也出来了,照在上面很是晶莹透亮。昨夜西风吹落了屋后那几株老槐树的枯叶,凌乱的散落在西北的那堵墙角下,秃秃的枝丫好像涂了一层霜。奶奶在北房的那个小套间里,那时候里面还是炕,后来拆了哪炕换成了床。我进去看奶奶的时候她半躺在炕上,后背垫着条棉被,爷爷坐在炕上,爸爸坐在炕沿上。屋里燃着炉子,很是暖和,炉子上锅里给奶奶煮着面,买的那种鸡蛋挂面,锅里浮着几块红彤彤的西红柿和几颗绿绿菠菜,菜上飘着三个荷包蛋。水蒸气充满了整个小屋,遮的都看不清了!妈妈给奶奶盛了一碗面,上面两个鸡蛋,奶奶不肯,执意把一个分给了我和弟弟,剩下的一个给了妹妹吃,好像爸爸也喝了几口汤。外面很冷,但屋里很暖和,我知道大家都很暖和。不知道是被烫的还是被呛的,只记得我眼睛湿了!心也湿了!隐藏在蒙蒙的雾气后面,悄悄的退出了小屋。外面阳光已经欢快的撒开了!金灿灿的,照在我的身上,感觉我整个人都熟透了!

    奶奶康复后,爸爸买了台彩色电视机,一个最新式的沙发还有一套家具,家里人很是开心。记得那年的年味特别重,后来每年过年就像是走过场一样,再也找不出那种深深的家人团聚的温暖的感觉了!一进腊月,过年的那种喜庆气氛就像是扔进湖里的一颗石子,让全国人都开始荡起一圈圈的涟漪,在喜气洋洋的氛围中为即将到来的新年做准备。腊八节是中国民间一个很重要的节日,据说是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成道之日,因此也是佛教徒的节日,称为“佛成道节”。不过在我们村里,每年腊八的时候,人们起的很早,烧上满满两大锅开水,准备好大木桶,大概**点的时候就能听到村子里凄惨的嚎叫声,在我们村我一直觉得腊八节称之为“杀猪节”更切帖一点。这天有好多猪就这样命丧黄泉了!我不知道腊八杀猪这个习惯是何时流传下来的,但可以肯定的是祖先们是不知道腊八节的来源的,不然在以佛教我主流宗教的我国这种做法是很难流传的。可能是这里太闭塞了,也可能是这里的山民太过于愚顽刁钻。不知道西方净土中的诸位菩萨、罗汉可知这群愚民的胆大包天。还好腊八前一天晚上,奶奶早就熬上了香甜可口的腊八粥,不至于完全扭曲了这个节日的意义。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祭灶、扫尘、置年货、剪窗花、贴春联、洗浴等,不过好些习俗在这早就荒废了,祭灶还是有的,现在没了!那时候都由奶奶做了,在腊八那天做的饭第一碗先盛给灶神,然后点支香,磕三个头就完事了!不过奶奶好像从没磕过头。扫尘是大事,每年都会扫,主要由爷爷爸爸完成,我猜也不是什么节日的缘故,只是借节日打扫卫生而已。至于其它的,早就没什么日期的限制了!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了!但在某些地方还是相当隆重的,只不过我们这边就显得很随便了!甚至有些早就没有了。

    腊月三十,也就是除夕了!那种节日的气氛沉的快要滴出水了!正月里的吃食在前几天就准备好了,但今天还是奶奶妈妈最忙碌的日子。年夜饭在中国是很重要的一顿饭了,好多人忙忙碌碌的一年,在这顿饭上有时候才能真正找到属于自己温馨与满足。从早上开始,厨房里就叮叮当当的响个不停。奶奶妈妈出出进进,面色红润。各种诱人的香味从厨房里溢出来,弥漫了每间房,陶醉了一家人的心。或醇香、或甘甜、或沁人心脾、引人入胜。在我们这里有接祖先的传统,在腊月三十傍晚,将过世的亲人接回家,同活着的人一起庆祝新年到来。活人死人欢聚一堂,听起来有点惊悚,有点神鬼莫测,还有点荒唐可笑。但山里的这群愚民依旧年复一年的用这种方式缅怀自己已故的亲人,来寄托自己深深的哀思。

    记得那天下午很暖和,冬日的阳光撒欢了放出光来,还是能照出几分阳春三月的味道,虽然有点淡,但很是甘甜。现在连冥币都有专门的卖家,乍一看和人民币没啥区别,只是一个给活人用,一个给死人用。我猜冥界肯定是没有什么银行之类的了,不然有这么一群活人走私商和他们抢生意,那边肯定又是一场金融风暴,做鬼祖辈们也会苦不堪言,说不定又会出现陈胜吴广之类的刁民把阴曹地府搅的个翻天覆地,江山易主、改朝换代这样的桥段在冥界也会屡见不鲜的。那时候是没有这种冥币的,都是自己做。爷爷也是搅乱冥界人民正常生活的罪魁祸首了,因为他会做那种钱币,又热心肠,就会有很多人找他帮忙做,所以很多冥界用的劣币都是他做的,我想他下去肯定是要被抓的。每年这天他都会忙好久,当然我和弟弟就是帮凶了!爷爷右手拿着锤子左手拿着凿子,这个凿子有点特别,常见都是扁平状,前面开个刃,凿木头和石头的居多。但这个是圆筒状的,前面刀刃是半椭圆状,用来凿纸。上面一刀,然后在离半圆直径0.5毫米处再来一刀,就会出现两个对称的半圆,合起来就是一个圆,也就是一个完整的铜钱,中间不凿透我猜是为了不掉下来。爷爷出手快准狠,不一会儿一沓就完了,我和弟弟只是帮衬着,不让打歪斜。我喜欢帮爷爷做事,也喜欢他认真专注,更喜欢看爷爷脸上和煦的微笑。

    下午五点左右,就开始接祖先回家了!不过这之前有个很重要的事不能忘,那就是先不贴门神,中国各地都有贴门神的风俗,传说中神荼、郁垒做的是管鬼的差事,有他们守门,那些魑魅魍魉没有敢进门的。唐以后有以猛将秦琼、尉迟敬德二人画像为门神的,还有以关羽、张飞画像为门神的。现在各地多以后面四位的画像做门神。所以为了让故去的人入得门来,门神就先不贴了!这件伟大的事过程倒是简单,一般都是由家里的最长着拿个香盘,依次点燃里面的蜡烛、香、还有准备好的冥纸钱。我们家里都是由爷爷做,大爷爷身体依旧硬朗,但祖爷爷、祖奶奶的牌位都在我家,所以每年都由爷爷做。那个时间也是一年最为圆满的了,在中国,血脉这种最单纯的牵系伦理关系的支撑已经变的薄弱不堪了,在平常,本家的堂兄弟妹们很少会一家进一家们,除非别家有什么大事,碍于面子和舆论,也就会帮一下忙。除此之外就只有在祖先这件事上会上点心,我估计是怕先辈在那边挂记吧!所以只要你家里后辈都健在,就会齐聚一堂,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会出现以下,表示对先辈的敬重。这时候爷爷两手拿着点燃的香成作揖状,一般以三支最佳,青烟袅袅。先行跪下,接着后面的子子孙孙从大到小依次下跪,对着门外的那棵老槐树,树下尚未燃尽的火堆。我记得很小的时候自己也跪过,但长大后就没有了,不是我目无尊长,只是感觉太过迂腐荒唐。自然而然的就担起放炮仗责任了!不要小看这个职责,还是有讲究的,哪家的炮仗最响,响的时间最长,就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财源广进。前排跪着的是大爷爷、爷爷、四爷爷,爷爷嘴里念叨道:“今年是公元2001年,儿孙们恭请阿爸阿妈回家受香烟。”然后大爷和四爷一般会跟着念叨几句,类似于神棍请神。但我又响又亮的炮仗声早就掩殁了他们的声音,好似啥也没说过一样。完了之后,将香插在地上,集体跪拜一次。然后端着盘子回家,进屋之后,在桌子上早准备好的香炉里点燃三支香,端上早就准备好的饭献上,再放上两双筷子,再献上瓜果。天也黑了下来,大伯、二叔、小叔们早早就走人了!老人孩子一般都会待一段时间,说是陪陪祖先。这时妈妈就会拿出准备好的瓜果、糖块、各种熟食分给大家,但我知道,每年我们姊妹三的总是要比其他人的多。

    年夜饭对所有中国人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本家的叔叔、婶婶、堂弟堂妹们也都各回各家,几个老人也是难得聚在一起,有时会留下来,吃上几口饭,喝上几杯酒,聊聊家常,说叨说叨祖辈们的光辉事迹,有时说到激昂动情之处,难免会唏嘘不已,感叹时光的飞速流逝。吃着丰盛的菜肴,还有皮薄馅多汁满的饺子,听着电视里春晚一个个饱含团圆、思念及祝福的节目,看着子孙辈的幸福安乐,总会热泪盈眶,将自己的思绪总会带到那个晦涩的年代。爷爷和大爷给我讲过他们那辈人所经受过的凄苦。他们吃过野菜、吃过树皮的,都是那个时代狂潮的漏网之鱼,所以他们很满足现在的生活,没有什么太多追求,仅仅希望自己身下的这群年轻人能在这样一个空前的盛世里平安快乐,幸福安康。浓重的节日气氛就像饭桌上的一盘盘饺子散发出的乳白色蒸汽,浓浓的萦绕在每个人的心头经久不散。供桌上香炉里的香快燃尽了,燃过的香灰尚未脱落,淡青色的烟袅袅升起,缥缈不定。天完全黑了,我很喜欢那种浓的像墨一般的夜晚,感觉所有的一切都是一样的,不分你我。在这样的夜里会感觉自由自在,没有拘束,你就是你,不用伪装。现在我大概明白“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这句话的含义了。只有在这样的环境中才能彻底放纵自己,就像是将自己锁在一个黑房子里,这里就是你一个人的世界。

    这样的夜注定是个不眠夜,全村灯火通明,大红的灯笼像是一颗颗熟透了柿子,洋溢这喜庆的气味,时时有鞭炮声响起,在空洞洞的山间传来几声空灵的回声,震的树上的冰雪唰唰的往下掉。凌晨将至,村里的那座破寺庙里早就人影憧憧,头香文化在中国民间是相当流行的了。听说城里面的那些有钱有势的大户人家更是相当追捧,有些甚至彻夜开车跑几十公里路添头香,只为了讨个好彩头。所以对于这些穷乡僻野的人来说尤为重要,或许来年的各种好运真得归功于那几支在寒风摇摆不定的头香和青石板上虔诚的跪拜。各色的烟花拖着长长的尾巴,在凄厉的尖叫中越来越高,在那个最高的位置彻底的炸开,像是晴天里的一声惊雷。然后放出绚丽多彩的颜色和千奇百怪的形状,装饰这像锅底一样黑的天空。一颗接着一颗,一声接着一声,一次次美丽的绽放,又一次次被黑暗吞噬。没有月亮和星星点缀的夜空,可以蒙蔽掉一切,可以让美丽不再美丽,让真实不在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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