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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一条通往天上的路(1/1)

    前面有说到过奶奶娘家的一些情况,但不甚详细。我们老家习惯上称奶奶的妈妈为“太婆”。有些地方还称呼为“太姥”“太外婆”“老外婆”之类的。当然全国各地各有各的叫法,就不拘泥于这些了!太婆生了五个子女。奶奶是最大的!有个妹妹,是最小的。中间有三个儿子,大舅爷和二舅爷前面说过,很年轻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就剩哪一个了,也就没必要分大小了,姑且就直接称“舅爷”吧!我打起字来也方便不少。

    大舅爷和二舅爷的名字我都不知道,不敢问奶奶,也从来没问过,怕看到奶奶伤心落寞的表情,更怕她两眼浸满泪花,在哪满是折皱的眼眶周围。他们是哪个年头去世的我也不知道。只知道留下三个子女。大舅爷和舅奶奶结婚后育有一女一子,两孩子都不大的时候大舅爷就去世了!然后就把舅奶奶“梳头”给了二舅爷,又生了一个儿子,但没多久二舅爷也去世了!他们去世的原因我不知道,但在农村这种悲惨的罪恶只能落到那个可怜而又可悲的舅奶奶身上了!什么“克夫”之类的流言蜚语会漫天来袭,让一个本来就只剩可悲的女人无处躲藏。舆论确实是个很可怕的东西,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可以让一个人迷失、堕落、无望、惶惶不可终日、彻底的陷入黑暗无法自拔。我不知道舅奶奶是怎么熬过那些年头的,好在她熬了过来。我猜让她能熬过来的原因还是那三个稚稚孩儿吧!我很小的时候见她时,记得她总是穿着一件藏青色粗布破外套,很像七八十年代炼钢厂工人穿的那种,黑色的裤子油腻光亮,一头齐脖的短发乱蓬蓬的罩在头上,活似一破败鸟窝,脸色灰黄,脖如草绳,手如鸡爪,身体似露了气的羊皮筏子,还有一双露着大拇指的绿色布鞋。藏青色的外套和油光发亮的裤子好似把她整个人装在里面,又似在干瘪的稻草人套上了服装。那些宽松大号的衣服我一直觉得不属于她的,但确实一直穿在她身上。舅爷是太婆三个儿子中最小的一个,也是唯一剩下的一个。我总觉的他算是个伟大的人,前面说过,父亲年轻的时候从小山村里走出去过。这些都是舅爷的功劳,他读过书,而且读到高中了!但很不幸的是1966年废除高考制度的余毒让他的学习生涯只止步于高中了!虽然1976年恢复了高考制度,但他再也没去考过。他读书多所以总是有着比较长远的眼光,没了考大学的机会,就跑到本省某市去谋生了,听父亲说他当时进了一个小工厂,具体叫什么父亲也说不上了!只记得是做什么原料的,后来我也查过,但没找到,估计也早就凋敝了!

    1996年,当时我六岁,在舅爷的牵引下父亲在那厂里干了三年,也攒下了一些钱。由于太过辛苦,也经常要上夜班,所以后来就辞了回家边做一些小生意边帮爷爷务农。记得最为清楚的是99年冬季的那个夜,其实我对父亲的记忆只在那个夜以后,至于前面几年,现在想想真的找不到能让我记忆深刻的只言片语或是某个动人心魄的煽情场景。“你爸今晚上就回来了!”吃午饭的时候爷爷说道。弟弟很是开心,当时妹妹太小,我没有很开心,因为我对父亲母亲这个称呼一直是模糊的,前面说过,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把奶奶当妈妈叫的!下午,妈妈和奶奶包了一桌子饺子,一个挨着一个,鼓着圆溜溜的肚皮。爸爸和是喜欢吃煮的土豆,所以傍晚的时候,奶奶又煮了一大锅土豆,在昏暗的白炽灯光下,热气腾腾,云雾氤氲。奶奶揭锅的时候我在,紫色皮和白色皮的土豆在如绸般的热气中一个个似刚刚开苞的棉花朵儿,奶奶的脸在水蒸汽中红彤彤的,皱纹也不再如刀刻那般深邃了!那时的爷爷还是嗓门很大的、腿脚很是利索的,腰杆子还是很笔挺的。在村头和院门这不足五百米的距离里来来回回,瞪着两只淡棕色的眼睛,似着火了般。以前没移动电话,没法随时知道一个人的动态,所以大家都很喜欢去臆测,但人类有个很大的毛病,喜欢把所有自己不知道不确定的事想坏了!然后会越来越急,越急越想,最后就状如发疯,恐怖如此这般。

    冬季的大西北天短夜长,五点左右,夜幕就开始缓缓的拉开了,就像是演了一天的戏,当幕布拉开时,戏也就该结束了!我总觉得傍晚那渐渐变了颜色的空气,是无数只蜘蛛在天际结下的网,粘蚊蝇般勾去了落在山梁上的哪缕灰,然后慢慢的慢慢的哪缕灰也被完全的被包裹变的如墨般漆黑。黑夜总有一种危险的感觉,在哪未知的背后就会有一群恶魔,鼓着死鱼眼,獠牙森森,张牙舞爪。空气很冷,吸入肺里感觉心也着凉了!寒风凄凄,挂在树梢的冰凌碴子相互碰撞,轻柔似风铃般悠远绵长。爷爷的步伐更加急迫了,呼吸也急促了,又开始唠唠叨叨了!现在想来,当时爷爷的样子很像他养的那头老黄牛发怒时的样子,不知道是老黄牛学了爷爷还是爷爷学了老黄牛。最后爷爷还是耐不住性子,一个人摸着黑沿着那条被冻的结结实实的山路去了那个无数人踩过的山岗上,远眺着远方的黑。白天望去一览众山小,但我知道这个晚上,全世界都是黑。弟弟妹妹早就睡着了!我也开始迷糊了。不知道几点,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我知道大概是父亲回来了,弟弟妹妹还在熟睡。外面风声似乎更紧了,呜咽嘶鸣着。门被推开了!先进来的是爷爷,还有那无缝不入的寒气。爷爷头上那顶旧旧的黑色绒帽上落了厚厚的一层霜,两肩和衣领上有着淡淡的水渍,不知道有没有浸透那破旧的棉衣,淋湿那铜筋铁骨般的躯干。左右手各拎着一个白色尼龙袋,从外面看里面应该是方方正正的物什。后面是父亲,那时候的父亲依旧面容白净,还梳着当时最流行的三七分,穿着件黑色皮夹克,黑色裤子,还有双不油光发亮但依然很夺目的方头皮鞋,还是高邦一直到脚腕的那种,最多的影响就是父亲很年轻,一家人都很开心。父亲买了好多吃食,只记得很好吃,种类很多。弟弟妹妹一直“阿达,阿达,阿达…”的叫着,嘴上满是残渣碎屑。我很安静,我说过自己生性懦弱,所以总是喜欢安静,喜欢静静的处在自己的世界里。父亲摸了我的头,想抱抱我,可我往后缩了缩,把脸埋在奶奶的胸口,两臂紧紧的箍着奶奶的腰。后来,父亲又出去过几次,去过新疆、河南、山东。虽然更远了!但却都能记得了,也更真实了!

    02年秋,那是一个很凉很凉的秋,七月后旬,就已显出微微寒意,花花绿绿的山间花草也已半穿上了秋装,头顶上露出略有些凄凉的浅黄色。秋凉,所以山里的人会更凉。早早的套上了厚厚的外套,就像储蓄了厚厚的脂肪将要过冬的灰熊,有点肥胖有点笨拙。但他们只包裹着灵魂的躯干却是如柴般嶙峋,没显现的那般富态。

    最终父亲还是下定了决心,要送我和弟弟去镇上好点的学校读书。当时自己很是抵触,不知道为什么父亲非要我们去那个陌生的地方。最重要的是自己不会做饭,学校也没食堂没宿舍,当时心里充满了委屈,甚至有些不解父亲的这一举措。家里也想过让奶奶去陪读,可是刚刚经过手术的奶奶,身体还是很差。妈妈当然更不行了,当时的情况家里没她是绝对不行的,所以只能让我们自己去了!

    中国古话说,"棍棒底下出孝子"。我知道奶奶是打过父亲的,打过我的,打过弟弟的,但父亲从来没打过我们,父亲是个孝子,棍棒只是让他成了孝子。若没有从着山里走出去过。那他和所有中国五六十年代的老农是一样的,思想灵魂被禁锢在躯壳中。但所幸他出去过,也闯荡过,这囚牢般的大山将他的躯体捆绑了,但困着他灵魂的那座牢早就被新事物刺破,然后开始重新生长,最后化茧成蝶。李苦禅说:“鸟欲高飞先振翅,人求上进先读书。”普希金说:“人的影响短暂而微弱,书的影响则广泛而深远。”培根说:“书籍是在时代的波涛中航行的思想之船,他小心翼翼的把珍贵的货物运送给一代又一代。”当然这些伟大的话只能由那些伟大的人说,父亲只是个农民,一个有着新生灵魂的农民。他从来没说过什么伟大的话,就算是有说过但也是那么平淡无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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