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渊站起身：“先出去再说。”
墨渊带着她行了一条捷径，很快就出了树林。
墨渊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远处便奔来一匹白马，他整了整马鞍，利落地往上一跨对她伸出手：“上来！”
珠玑犹豫了一会儿，便将手放在他手上。
墨渊轻握她的手，另一手拽住她的胳膊轻轻往上一带，便将珠玑玲珑的身材稳稳地放在自己身前，扬鞭策马而去。
黑暗中珠玑的后背紧贴着墨渊的胸膛，耳后的心跳声强壮有力，乱了心神。
但她不知道，黑暗中的墨渊更是紧张得抓着鞭子的手心满是汗。
6
墨渊带着珠玑骑在马上驰骋了大半夜，秋日夜里凉，他将自己的外袍裹在珠玑身上，担心她损伤了身体，翻上了座山头不敢再跑，便放她下马。
坐在草堆中，他们不敢点火留下踪迹，只得紧紧挨坐在一起互相取暖。墨渊掏出怀里的干粮，递给珠讥：“师妹暂时不会追上来，我们先休息一下。”
珠玑咬了一口他给的干粮：“现在可以告诉我事情的前因后果了罢？”
墨渊黑暗中紧了紧披在两人身上的外袍，用珠玑察觉不到的温柔静静注视着她，半晌才缓缓开口道：“师父是个隐世高手，精通五行八卦天文地理，更奇特的是，师父有驻颜之术，可三十年容颜不老，我和师妹都是师父半路捡回来的弃儿，他只希望我们能平淡地生活。但世间事常常事与愿违，三年前，师妹为了提升自己的功力，瞒着我们跑到火云洞采千年火灵芝，却不知火灵芝旁有头看守的巨兽。等到师父找到她时，已经浑身是血只剩了最后一口气。”黑暗中的墨渊顿了顿,“师父为了救回师妹便用了禁术点起了长明灯，将自己的寿命移给了她。”
墨渊抬起头看着满天星：“师妹醒后，不吃不喝三天三夜跪在师父的棺前。至此她便将师父的尸首用冰棺封起来，走遍天下搜寻起死回生的秘药，至今也不相信师父死了，偶然间在江南得知京都赵家有传家宝玲珑玉，有脱胎换骨，起死回生之效。她多方打探，便找到了你。”
珠玑默然，看着手中的干粮，含在嘴里却无法下咽。
墨渊苦笑道：“起死回生哪是那么容易的，用了你的血若是师父不醒来，只怕她会放光你身上的血，师妹已经入了魔，若是夺了你的命，九泉之下的师父也不会开心。”
珠玑叹了口气，感到同情，想拍拍他，手刚刚伸出去，一股冲力便撞上墨渊。
墨渊痛叫了一声猛倒飞出去，撞在了棵粗壮的树干上狼狈的摔了下来。
珠玑来不及回神，便被偷袭成功的玄莺扣在地上。
玄莺愤怒地冲墨渊吼道：“你不愿师父醒来也罢了，还要阻止我救师父，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徒弟，你到底还是不是我的师兄！”
墨渊趴在地上艰难地喘着气，语气断续：“你这样有什么用，师傅用了玲珑玉也不一定会醒来，若是不会醒来，你难道又要造什么杀孽！”
玄莺呵呵冷笑：“若身怀玲珑玉的人不是赵珠玑，你还会不会这么袒护她？我这就要带她走。”话未说完只觉得手上一阵剧痛，让她不由微微松了手。
珠玑忍着口里的甜腥味，趁着这一刻用尽浑身气力就地翻了一个滚，滚出了她的制钳。
墨渊忽地从地上跳起，两指捏了颗药丸，一弹便击中了玄莺的肩，又在此刻飞扑到珠玑身边，将她护在怀中，翻下了山。而玄莺眼中闪着不甘，想要冲破身体失去知觉的禁锢，却不受控制的呕了口血，扑倒在了地上，眼睛始终死死地瞪着两人滚下去的方向。
7
一路滚下去，墨渊始终紧紧地将珠玑箍在怀中，植物被折断的传入珠讥的耳朵，她只得暗暗地祈祷他不要受什么重伤。突然一道骨头折裂的声音传入她耳中，墨渊闷哼了一声吐了口血，两人重重的落在了地上。
珠玑连忙爬起来查看他的伤势，发现墨渊的腿裂开一道狰狞的血口子，珠玑心头猛地一跳，他痛得皱着眉额上冒着大片的冷汗，珠玑赶紧将裙摆撕下一块布条小心地绑在他的伤口上。
小心翼翼的将墨渊扶起，她一刻也不敢多停留，架着他往南逃。
一路翻山跋涉，一连逃了几里，珠玑再撑不住，两人脱力地倒在地上。
躺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的气，瞥见他已经昏了过去，脸颊微红额上满是汗水，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糟了，发烧了！”
又撕下一块衣料，找了一片池子洗了洗脸，湿了布料，给他沾去了面上的汗水。
他在昏迷中喃喃的念着什么，珠玑俯下身也听不清，此刻才细看到他白玉的面容温润如玉，墨渊好闻的竹香竟叫她不自觉的红了脸，又有些疑惑觉得竹香熟悉。
等到墨渊烧微退，睁开眼时，看到珠玑累得在旁边睡着，暗自懊恼，只觉得自己没用。
忽觉感觉地面在震动，俯身细听，便知远处有一群数不小的人在骑马奔向这边，便苦笑一声，看来分离的时间到了。推醒珠玑，让她扶着他上山。
背靠着悬崖，风裹着墨渊带血污的衣袍上下翻飞，墨渊背对着珠玑，看着远处的苍山城池。
珠玑心中苦涩，话堵在咽喉里，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来营救珠玑的轻骑已经翻上了山，越来越接近他们。
正在轻骑翻上崖边的那一刻，墨渊忽然一转身扼住了珠玑的咽喉，使了巧劲轻轻推了珠玑一把，自己坠下崖去。
他看着她的眼神，似是等待了许久终于能释放自己感情一般，将看到她的最后一面深深刻在脑海里。珠玑看着他坠下的身影，低低的哭了，扼住她那一刻，她听见他说：“如果还有机会的，我想娶你做我的妻子，日日为你画眉。”
8
没过多久，珠玑便被护送回了京。
易云深急急赶来，将她送回了寝殿，拉住她的手询问她的情况，珠玑不自然的拉出了被握着的手。易云深也有些尴尬，讪讪地安抚她，便离去了。
珠玑心中苦涩，她的心已经不在了。
珠玑神志不清地躺了几日，憔悴的眼窝深陷了下去，人也瘦了一大圈。每时每刻想的都是墨渊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刚开始易云深还会来看她，渐渐的见她心不在焉的样子，便再也不来了。
浑噩中听到宫女在门外看着她，嚼着舌根，隐隐约约听到“不检点”、“私通”这些字眼，心中更苦，又睡了下去。
梦中仿佛还是墨渊在夜空下和她讲话，马上他温暖的胸膛，最后一刻他看她的眼神，以及那句打动她的表白。
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声音渐渐清晰起来，她打了个机灵，“刷——”地坐起来，面前是玄莺娇俏的小脸。
她调侃道：“师兄没死，看你憔悴的，莫不是对师兄有意？”
“他没死？他在那里！我要见他！”珠玑急的扯过她的手，声音几乎要哭了出来。
玄莺笑吟吟的看着她：“你先别急，先听我细细说来。”
她的话如一把钥匙般，打开了她的思绪，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她与墨渊少时便相识，那时她还是赵家的小姐，春游时看到一个被欺负的结巴少年，便心生怜悯，将他带回府中，将他安置在后院的空房中，少年心中羞涩又极不自信，不敢和她多说话。一日，府中来了个贵客，那人便是殷先生，被赵丞相邀来炼化玲珑玉，将玲珑玉锁在珠玑体内，以此来保护赵家的传家宝。要保护玲珑玉便要给珠玑洗去她的记忆，她再不记得街巷后救下的那个结巴少年，那个少年也被殷先生收留带回了玄峰，数年后，少年治好了结巴。仍然念念不忘那日后街巷中对他伸手，铃音般的笑声对他道：“我叫珠儿。”
然而当他想上门提亲时，却听闻少女已经出嫁，嫁给了当今世上最有权势的皇帝。
玄莺正色道：“为你画眉的，是易容成皇帝的样子的师兄。”
“保护你，不愿你被我伤害半分的，也是他。”
“为不污你贞洁，跳崖自尽的，也是他。”
“都是他。”
大滴的泪珠从珠玑的脸上滚落下来。
爱她的人，是他，护她完好自己遍体鳞伤的人，是他，都是他。
玄莺歪头又道：“那么你可愿意为他放弃皇宫锦衣玉食的生活，与他长相厮守？你会放弃吗？”
珠玑几乎是同时，扬起苍白的脸对她道：“我愿意。”
玄莺从靴子中抽出匕首：“那就先把玲珑玉给我吧！”
9
景汉十六年，国母赵皇后遭歹人遇袭，薨，享年十六岁。
春日的花开得正好，男子起得早，拖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身边熟睡的妻子，妻子转醒娇笑一声：“你看着我做什么。”
墨渊宠溺地笑笑：“为夫替珠儿画眉。”
珠玑笑着搂住他的脖子，看着窗外透进来的一缕阳光。
一年前玄莺找到她，取走了珠玑身上的玲珑玉，造成刺死她的假象，又在葬下她之时偷换了她的尸体，连日将她送回了墨渊身边。然后带着玲珑玉去找殷先生的尸体，马上她的笑容依旧肆意乖张，却又带着些轻松：“若是师父还是不醒，我便再不会回来了。”
都是痴心人。
窗边珠玑栽的海棠花又新开了一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