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界小说网 > 其他小说 > 涞河湾 > 四十六

    就这样胡思乱想着,我一直折腾到了天亮。刚刚昏昏睡去,晓君就穿着红西服站在我的面前,我一跃而起,晓君倏然不见。而在我惊醒的一瞬间,耳边清晰的听到了一声长长的,女人的叹息声。

    我向齐兰隐瞒了撞车的事,只说是在无为喝醉了酒,摔了一跤。她也没有多问,吃完早饭就领着儿子匆匆出门了。由于是白天,我没有了恐惧感,就笃悠悠的,美美地一觉睡到午后。起床之后,本打算去找雪儿,可是发现镜子里的自己额头上鼓着个大包,还有几处伤痕。另外由于内火攻心的缘故,鼻子下面人中处生出一个黄豆大的疙瘩。再加上面色晦暗憔悴,已然是面目全非,我断不能这样去见雪儿。思索再三,只好改变计划,打算先看晓君的笔记本。

    晓君的笔记本上足有十万字,写了几十篇故事。有短篇小说;有日记;有叙事散文;还有人物评论,记录着我们身边发生的人和事。这些故事时间跨度很大,现在这样连贯地读起来,让我觉得很有趣。要是把这些素材糅合起来,完全可以写一篇长篇小说。我想,这大概也就是晓君把笔记本交给我的本意。

    晚饭过后,我坐在沙发上一边喝茶,一边回味着晓君的笔记本。那里边描写的事,大多有迹可寻,记录和刻画的人物基本也是确有其人,就连我也是其中之一,唯独对纪嫣红只字未提。这不得不说是一大缺憾,也让我对纪嫣红平添了几分好奇。

    我正在闭目思考,怎么用一条主线把晓君写的这些人和事进行串联,然后展现出来。这时,齐兰在我旁边坐下。她一边削着苹果,一边跟我聊天:“你知道吗,昨天我们楼下出了件大事?”这里有个停顿。这是齐兰的叙事习惯,她在等我恰到好处地问“什么大事?”可是我偏不问。我知道根本不需要问,她自己会说的。

    果然,等不到我开口,她就迫不及待地说:“十一楼那个大个子上海女人被车轧死了,真是太惨了!昨晚九点多,她骑车到补习班接儿子放学回来,停在路口等红灯,一辆渣土车右转弯,把她的自行车带倒了。她在紧急关头,用力把儿子推出来,儿子受伤较轻,但车轮从她身上压了过去,压成了薄片,救护车没到就断气了。”

    这的确很惨,然而世事无常,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在心里这样想着。齐兰又说:“后来有件事很奇怪,她丈夫在事故现场和医院都没找到他儿子的书包。今天早上回来的时候,却发现书包在他们家十一楼的电梯口……”我的心咯噔一下子,如同被锤击了一般,头皮发麻,后背直冒冷汗,浑身瑟瑟发抖。齐兰削好苹果递过来,我也没有接。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齐兰发现了我的异样,她用手试了一下我的额头。“像是发烧了,我给你拿药,”齐兰一边说着,一边就起身朝卧室走。我慌忙跟在她身后。一进卧室,我就一头栽倒在了床上。

    那一夜,我高烧不退,满嘴胡言乱语。迷迷糊糊地,晓君站在我的面前,对着我说话。可是我怎么努力,就是听不见他在说什么。我只得不断地向他表达我的歉意,为他在向我求助的时候没能伸手帮他一把而深感愧疚……后来,我还看到了那个高个子女人,她冷若冰霜的样子,阴气逼人。我的耳边时不时的还会响起一声长长的叹息。

    第二天的下午,我的高烧渐渐退了,但还是极度萎靡,虚弱的像个纸人。接下来连续几天我都窝在家里,想要抓紧把晓君最后交给我的事完成了,也好给他一个交代。但是,我只要一去思索,头就痛的厉害。看来,我的写作能力和身体状态,还不能胜任这项任务。于是,我想到了余文友,他是最佳人选。

    我和余文友已有几年未见。他半生坎坷,如今又成了寡人。

    余文友那年劳教回来之后,他的女朋友——那个陕北姑娘,就为他生了个女儿。就这样,他们没顾得上举办婚礼,就草草组成了家庭。

    婚后的余文友继续打工养家。然而,冷菜师的行业渐渐饱和,工资不升反降。而生活成本却由于通货膨胀的缘故,越来越高。他们的日子逐渐就拮据起来。于是,在女儿上幼儿园之后,他的老婆不得已,只得又开始打工补贴家用了。

    后来的情况,我听余文友轻描淡写地讲过。说是她的老婆在一家星级酒店当前台,认识了一个香港客人。那个香港人常年住店,跟店里的员工都很熟悉,而且相处的不错,隔三差五的请他们吃饭。有一回,晚餐之后,港客带他们去钱柜唱歌。那是九十年代中后期,卡拉OK刚刚兴起,打工族很少有机会去消费,所以大多数人不太会唱歌。然而,余文友的老婆是陕北人,从小就唱信天游,练就了好嗓子,一首首陕北民歌就把港客给迷住了。那港客铁了心,要娶这个会唱信天游的女人。为此他不惜一切代价,决然的把原配给离了。毫无疑问,在金钱面前,所有的感情都不值一提,没有人能抵挡金钱的诱惑。余文友的老婆当然也不例外。

    余文友离婚的时候,女儿刚上小学,为了争夺监护权,他书面承诺:不把孩子留在乡下,必须让其在上海上学。为了这个承诺,余文友付出了很多,一直没敢再谈恋爱。后来,女儿面临中考问题,他没有了方向。权衡再三,只好主动放弃了监护权,女儿就被前妻带去了香港。

    女儿去香港那年,余文友不到四十。按理说,完全可以一切重来,可是,不知为什么,余文友拒绝和任何女人交往。就连我们有时候叫他一起小聚,他也推辞。慢慢的我们就少了联络。

    几年前,余文友在嘉定老城区开了一间茶叶店。据他自己说,几年下来积累了一些老客户,基本衣食无忧。平时空闲的时间比较多,但他很少出门。只是读书写字,偶尔写些小文章,自得其乐。

    余文友的茶叶店在一条安静的街道上,店面看起来不过十几平米。我站在门口的时候,他正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对我的到了浑然不觉。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唐装,手里拿着一把黑色折扇,一派儒雅风范。他身边的电脑音响里播放着陕北民歌,看来他对前妻还是恋恋不忘。

    由于来之前,我们已通过电话。因此,余文友对我的突然造访并不感到惊讶。他为我泡了一杯上好的安吉白茶,然后就和我闲聊一些彼此的近况,以及日常见闻。他依然口齿伶俐,思维敏捷,说到重点处,还是不改老习惯:用折扇重重敲一下桌子,仿佛青天大老爷在敲惊堂木。后来我跟他说到晓君之死,他唏嘘不已,当即还流下泪来。

    我把晓君的笔记本交给余文友,向他说明了来意。余文友匆匆看了几篇,欣然同意。并且我还向他口述了晓君和吴大海的恩怨,以及岳芬芳多年前的卑劣之举,我觉得这些都是不错的素材。听着我的叙述,余文友紧锁眉头,沉思不语。大概是就此开始了长篇小说的构思。

    从余文友的店里出来,我一身轻松地打车往回走。今天是周五,一路上车行缓慢。回到小区门口,天已擦黑。虽然小区里还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但我却莫名生出一丝恐惧。到了电梯口,我已吓得浑身发抖。电梯门打开,我却不敢进去,预感那个高个子女人还会扒门而入。

    我在楼道口等了片刻,终于回来了一个老头,我就慌忙尾随其后。老头只到五楼就下。我只得硬着头皮,紧握着双手,继续乘着电梯往上走。我的心紧成一团,担心电梯会在十一楼突然停止。然而,可怕的事情终究没有发生,电梯一口气到了二十楼。一出电梯,我撒腿就跑。到了家门口,我来不及掏钥匙开门,就一边用力敲门,一边慌慌张张的两边张望,生怕高个子女人会突然出现。儿子刚把门打开,我就不顾一切,一头扎了进去。

    我被吓坏了,惶惶不可终日。始终让我无法解开心结的是梦里的晓君怎么会突然穿着红西服,还有十一楼的那个女人明明是九点多出的车祸,又怎么会在十一点多和我在电梯里和我相遇。恰逢连日暴雨,天像是被捅破了一样,还夹杂着电闪雷鸣。我连续三天都不敢出门。到了第四天,烈日当空,我才稍稍恢复了一点胆量,就想着该去找雪儿了。

    我在洗漱的时候,发现镜子里的自己很陌生:头发根根树立,像发情的刺猬;额头上的包已经消了,但还有一块紫色的印迹;人中的疙瘩消了,但还有明显的黑痕;眼角的伤口也结了痂;脸色蜡黄却又发着质感的光,仿佛涂了胶水一般。我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跳,就试着笑一笑,活动一下脸皮。可是只看到嘴角在动,看不到笑容。再怎么挤,还是皮笑肉不笑,甚至还显得有些狰狞。于是就心情瞬间低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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