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室里的热水器老是坏，难得黄小旭想要洗个热水澡，平复平复心神，劈头盖脸浇下来的却是冰冰凉凉的冷水，激的她不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却也没有躲开，任由刺骨的水淋地皮肤瞬间就泛起了红。或许这样的时刻，切实的痛感才能让黄小旭得到短暂的放松，她太焦虑了，心头有着千千万万说不出的压抑与苦闷。
黄小旭自小就与父母兄长的关系一般，这将近二十年的时间，她也习惯了自己的脾性，总归有些人是亲情淡薄的，她从未觉得自己需要对不善于处理家庭关系这一点给出什么解释。至少，扪心自问，等父母年迈，她并不会置之不理，这对于她来说便够了。
但如今看来，作为一个外部闯入者，她的无法融入或许是命定。黄小旭恼怒于他们自认为是善意的欺瞒，羞愧于自己漠视了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背书的关心，甚至对于自己被抛弃过这一点生出了绵绵不绝的自卑。
她想明白原因，她想要站在生身父母面前，一字一句地听他们讲讲生而不养的“苦衷”，想要赚些钱，把欠黄家父母的养育恩情早些还清，她还想要让袁腾飞那个想苍蝇一样天天缠着烦人的家伙能离林菲菲起码十米远。
而事实是，所有人都告诉她，“先高考”。仿佛她不再是一个女儿，妹妹，朋友，只是一个负责考出一个好分数，然后被投放到更深不见底的人海汪洋里的一台机器。她作为一个人的诉求却逊于家长老师口中茫茫不可见的“前途”两个字，她只觉得无力，愤怒，她深深地觉得握不住自己的人生，这太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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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林菲菲的声音很轻，甚至带着气声。
袁腾飞有些尴尬，不知该不该上前打个招呼，还能顺便刷刷脸，给林母留下个好印象。他踌躇着拿脚蹬着脚踏板，小幅度地轻轻向下踩了一下。
“走吧，今天怎么这个点回来？”林母快步走向了林菲菲，没有分给袁腾飞半丝眼神，倒也给了他一个爽快离开的理由。
林菲菲闷着头推着车向前走，答道：“一直都是这个时间，高三的自习课是三节的。“
“是吗？”林母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一路无话地回了家。
林母很少回家，一般都是在城郊的小别墅里住，和她的”男朋友“一起，每一次她的到来，总会让林菲菲浑身不自在，就好像是有什么陌生的却无法驱逐的生物闯入了自己的领地，是一种被冒犯到的强烈不适感。
“菲菲，有空吗？和妈妈聊聊？”林母回来必定是有事要说，林菲菲心里早有预期。
“行。”林菲菲顺从地应了一声，走到客厅，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林母的身侧，空出了半个人的距离。
“妈妈“那边”实在拖不下去了，你帮妈妈一个忙，把那个录音给妈妈吧？好不好？”林母的神情极力讨好，语气却是冰冰冷冷的。
林菲菲太清楚自己的母亲在做什么了，她也不觉得心寒，只是疲倦和困意像是浪潮一般从脚底袭卷全身，她微微扯了扯嘴角，答道：“我高三了，等我考完行吗？”
“高考？”林母有些惊讶，“明年夏天的事，我们要是判的顺利，三个月就行了，到时候你想住这里的话就继续住，想要和妈妈一块也行。”
“我爸和你不早就明着分居，各自另有新欢了吗？我手里的录音有什么要紧，你要离婚自己去起诉他就行了，我不想掺合。”林菲菲强压着脾气，她早就习惯了扮演一个从不主动要求索取的乖女儿，若不是如此，她怕是连母亲半分的关心都分不到。
林母幽幽地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不一样，你手里的东西能证明是他先出的轨！对我有利啊，菲菲，你也不想妈妈在分财产这事上面吃亏吧？妈妈的钱以后都是你的，你爸爸可就不一定了，他身边那么多莺莺燕燕的，巴不得生一窝抢财产。“
“我弄丢了，”林菲菲咽了咽口水，眉头早就不自觉地紧紧皱了起来，“另外，再一个多月我就成年了，你们不用管我选谁，我能选我自己了。”
“菲菲？丢了？你骗妈妈的，对吧？之前问你时，你还说想等到自己成年再说的，现在怎么就反悔了？”
“看来您是算好时间才过来找我的啊，但，确实丢了，没有那份录音，就我爸手里的资产，能分上20%，也能衣食无忧，何必那么贪心呢？”林菲菲攥着拳头，只觉得胸腔里似是有一把无名的火在熊熊燃烧，惹得她口干舌燥，齿根发酸。
“菲菲？你再想想？妈妈不着急，你再想几天？“林母不肯放弃。
“我困了，我明天还要早自习。“林菲菲不想回应了，装作愧疚的样子，缓缓起身，又补上了一句，”哦，早自习一般都需要六点半就出门，您要是觉得会被打扰到，还是会别墅住吧。“
林母脸色慢慢沉了下去，撇着嘴点了点头，抓起沙发上的包，犹豫地上前，抬手摸了摸林菲菲的头发：“晚安，早些休息，妈妈下次再来看你，没钱了就和妈妈说。”
“好。”林菲菲答的妥帖又乖巧，甜甜地回了一个笑。
玄关很快便传来了关门的声音，林菲菲泄了力气，耷拉着脑袋慢慢挪到门边，一道道地上了锁。自初二以来，她过的便是这样的日子，她起初一人住在空荡荡的大房间里，梦到小时候一家三口出门游玩的场景后，总免不了撕心裂肺地放肆哭一场，如今却能熟练地应付大人了。她有些异样的骄傲，细想又讽刺有无奈。
林菲菲甚至宁愿父亲没有半路发家，她情愿挤在七八十平的老楼房里，这样至少可以和家人互道晚安后沉沉入睡，如今她一个人躺在价值不菲的定制木床上，靠着大门的三道大锁带来的安全感，和身边的毛绒玩具相伴而眠。甚至可笑地不敢拒绝任何人释放的好意，她太需要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