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笛听二笛这么说，一夜没睡好的惨白脸色变得更白。小小书报亭，先要养活一窝人，剩下的还要跟丘运民二一二十一分，滴到自己手里的油水还是油水吗？听二笛口气，她出了一万元，好像投资了一家餐厅。其实，转让费不是投资，是存款，她若不想干了再转让，一万很可能就变成两万。四笛内心懊恼得不行，想回去，却回不去了，皮鞋店已经关门，当然，可以重打锣鼓重开台，那又是一笔费用，而自己最缺的就是费用，没有办法，遂学乌龟垫桌角——硬撑，答应了下来。压力就是动力，乌龟被压迫，灵机一动，想起报纸上看到一则新闻，有一位大爷上公交车，站在一位少妇身边。少妇打扮的花枝招展，坐着眼睛盯着窗外，屁股沉甸甸不肯抬。恰逢此时少妇来了电话，是他老公打来的。少妇娇娇滴滴说：“老公，你要相信我，我在公交车上，一个人，千真万确。”旁边站着的大爷立刻叫起来：“服务员，306退房，二男一女。”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不是不让座吗？我让你老公狐疑狼猜。你不是堵我的财路吗？我自己开。四笛准备每天从营业额中贪污，至少偷五块。把星星暂时还需要的几个月伙食费偷出来。星星吃得够省，一般大学生每月至少吃三百块，她只吃一百五。主意已定，内心得意，想你这妖女学王熙凤，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算计来算计去没算计到，钱在我手里。又一想，愤愤不平，这真是逼良为娼啊！要靠偷活命！自己吃她亏还少？总是上当，居然被她蛊惑来了上海。有一阵，为了不下岗，想拍车间主任马屁，问她买了块印度绸，刚到手就后悔，因为她穿的睡衣就这料，背部经纬分离，绸子像纸头般撕得碎。她好像不考虑，自己当睡衣穿的废料，是不能卖给别人当进贡的礼品的。花几百块买来的进口丝绸不能用，四笛只能又花钱去百货公司买了块国产绸，请裁缝做了条长裙送车间主任。之后四笛还是下了岗，皮鞋厂倒闭，连车间主任都下岗，她哪有本事保住手下不下岗呢？有一阵，二笛听说钱诞暑要给员工发工作服，立刻又打电话，又发传真，说她手头有货，半折卖给堂弟。堂弟给她汇钱，收到货一看，气半个月。根本不是工作服，是垃圾布，之后只能擦车。鬼迷熟人，连亲戚都骗。二笛做生意之所以失败，因为总是一锤子买卖，之后堂弟与堂姐在生意场上彻底拜拜。四笛觉得二笛做生意，能力就是黄鼠狼水平。花几年功夫把公司几千万的鸡吃光，然后下岗，换家公司继续当黄鼠狼，至于何时把这家瑞豪吃光，要看她的肚子了。
书报亭还未正式营业，三层小楼来了位贵客。是瑞豪公司老总的女儿小单，在上海一所名牌大学学哲学。小单人未到，四笛感觉三层小楼将有娘娘驾到，榴莲、西瓜、奇异果、、、、、、当贡品，贡在桌上，不许人动的。四笛不喜欢榴莲，感觉榴莲进屋，屋子就成鲍鱼之肆，奇臭难忍。小单人未到，叽叽、咋咋带着孩子，已经先到。胖宝、叮叮吵着要吃水果。叽叽、咋咋说要等会，等一个阿姨到。等到小单拎着只鳄鱼皮包进了门，二笛立刻切水果，倒可乐。所有人占小单光，吃贡品水果。
吃完水果小单说要去超市购物，一众人浩浩荡荡，奔赴就近的沃尔玛。小单推着购物车，好时巧克力、北极绒保暖内衣、新西兰婴儿奶粉、、、、、、甚至连卫生巾，蕾丝内裤都往购物车里丢，出门结账，二笛买单，付了一千多。二笛乘小单大包小包拎着昂首阔步朝前走，拉在后面跟四笛抱怨：“小单这捞油水的毛病，都是苗必霞给养成的。小单一来，苗必霞就带着她来逛超市，一开始胃口小，要点口香糖、华芙饼干什么的，现在胃口越来越大，刚才我看她盯着件波司登羽绒服，心都急烂了，她要是伸手朝购物车里丢，我是只有买单的份了。”
四笛听二笛这么说，生平第一次，对她产生同情。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以她如今的成色，年纪，要想靠那种，也就是中纪委说的通奸得利，有点显老。只能靠其他方法，这小单什么东西，这么小，就开始索贿。想来她爸，单总经理贪婪无比。有其父才有其女嘛，跳蚤的种，成不了龙。家风使然。听说她那只鳄鱼皮包就是二笛的贡品。二笛去泰国出差，回来送她几千块的鳄鱼皮，送她爸的肯定不止几千块，几万块都打不住。读哲学的一般不懂经，如果她读市场营销，使用营销手段，能从老子手下人那儿弄辆劳斯莱斯开开。四笛决定给这个小米蠹使个厉害，遂快步朝前：“小单，很重吧？百步无轻担，我来帮你提。”
“不重，不重，我自己拿。”小单像怕四笛抢了她的成果。
四笛说：“你读复旦大学啊。什么专业？”
“哲学。”
“哲学啊，哲学好啊，思维深刻。我女儿在天津大学，学计算机，没你的专业好。”
小单听四笛话，神采飞扬的脸挂了下来。她看不起叽叽、咋咋，觉得她们不如她，看见她们就变成乌龟精，高高昂起头，眼光居高临下。跟四笛这番交流她识相不少，之后再也不敢每个周末都来敲竹杠了。
四笛独自开书报亭，早晨七点开始，晚上九点结束。吃饭、进货都要关门，顾客有意见，有的老头老太，说大老远赶来买份报纸，报亭不开门。丘运民是小秃子过江——一浪一个花头。没来上海前说得好，两人合伙开。到了上海不露面，难得来一回，甩出一句话来：“我退休工资高，根本不需要开书报亭赚钱。我只能帮帮忙，不可能天天盯在书报亭。我上海亲戚多，事情很多的。你要开书报亭，指望我可不行。”四笛听大姐夫这么说，觉得这对夫妻，不是一样人，不进一进门，都不讲诚信。你有钱，不可能跟我一起开书报亭，这话你早说啊！你早说我就不来上海了。你这番话为什么偏偏要等到了上海才说，难不成你们夫妻两合起伙来要把我骗到上海来？为什么？
四笛单枪匹马干一个月，书报亭歇业。主要原因是一万元盘进的书报亭，里面有五千元过期杂志。过期的杂志就是废纸。二笛在掏真金白银时精明。按合同规定，试营业一个月再付转让费。四笛虽然每天十四小时营业，也坚持了一个月，盘点时发现，过期杂志这个月继续过期，没卖出一本。至于盈利，正好付了五个人一个月伙食费，四笛还偷了星星一个月一百五十元生活费。书报亭退还房东后，二笛毫发无损，赚了一个月全家伙食费。当然，四笛也没吃大亏，只不过白白辛苦一个月，没赚到一分钱，哦，不对，赚到一百五，是偷的。四笛此时一心一意想离开上海，再回去开自己的皮鞋店。二笛拉着四笛手：
“哎呦呦，四笛啊！看你这双手，从小我们都说应该弹钢琴，十指修长，娇娇嫩嫩的，你看现在，弄成什么样子？鸡爪似的。你就这么喜欢当鞋匠？我劝你别回去，我再帮你在上海找份工作。打工也一样赚钱嘛！上海工资高，比你当鞋匠挣得多。”
四笛并不是喜欢做鞋匠，是糊口的工作，她没有其他谋生手段。面对二笛一张诚恳的脸，四笛立刻忘记见过她多少花花肠子，答应留下来等机会。机会很快就来。二笛认识一家服装公司老板，服装公司出纳最近辞职，二笛向老板推荐四笛，老板答应让四笛去面试。四笛只做过鞋匠，没做过出纳，出纳这工作，在她眼里很难，喳喳有文凭，尚且没人用她，自己完全外行，怎么可能当出纳？但二笛说，没问题，老板是她关系户，面试只是走过场。二笛既然这么说，四笛赶紧恶补，买了本《出纳速成》，看得头昏脑胀。去面试那天四笛没有穿得出去的衣服，二笛借了件桃红T恤给她。还借给她一条白色西裤。二笛四十出头得糖尿病，苹果只敢咬一口，还是很胖。二笛的T恤四笛穿着显大，关系不大，权当宽松式。麻烦出在白西裤，腰围大了好几寸，四笛买了条廉价皮带系上，大裤子隐藏在大衣服里，不至于刮三。倒是一边看热闹的苗必霞看了心酸，她刚买了双牛皮鞋，半高跟，硬要送四笛。四笛不肯，她平时常穿一双迷彩色高帮球鞋，这双鞋如果正品，也不便宜，四笛是在它沦落为次品时买的，两只鞋颜色有点深浅，只要二十元。苗必霞那双鞋看样子要二百元。苗必霞见四笛不肯要她的牛皮鞋，见四笛还没来得及穿她那双鸳鸯鞋，赶紧从鞋架上拿起那双鞋，丢进门口垃圾桶，硬要四笛穿她的新牛皮鞋。这双牛皮鞋是一脚蹬，四笛蹬进去，脚下立刻大放异彩，内心喜欢得不行。有几个女人不喜欢穿衣打扮的？